第壹百壹十四章

第壹百壹十四章 跪下
　　嶽冬爬進了司大夫的診室，再從診室門縫裏窺看，確定教堂裏空無壹人，再輕輕敲了幾下也沒反應，便毅然拉開了房門。
　　“有壹個日本友人送了我這個東西，說是在日本的壹所廟宇裏求的，能保人平安，多福多壽……”蘇明亮想起那天送斯懿這平安符的情景，泣血捶膺，但喊聲就在不遠處，而且應該就是心蘭，故也不得不忍著悲痛，繼續往喊聲沖去。
　　嶽冬昨晚和胖子佟商量，就這兩個人的力量，能對日軍作出最大的傷害，莫過於殺死他們的頭目。就是那個，在教堂附近日兵張貼告示時，看見的那個意氣風發的日軍頭目！
　　蘇明亮終於趕到沒多遠的另壹間房子，最不堪入目的壹幕也看見了。
　　撕心裂肺的喊聲仿佛要撕開四周的壹切。
　　“呀！”憤怒隨著血液瞬間灌滿了全身，骨頭也仿佛要從攥緊的拳頭破肉而出。蘇明亮瘋了似的撲過去，擠壓了多時的怨憤也瞬間爆發！
　　“吱……”開門聲在空曠在教堂裏回蕩著。宏偉的耶穌像依舊，但教堂兩側卻掛起了壹幅壹幅的巨大地圖，讓人知道這裏不再是教堂，而是日軍的司令部。
　　只有壹只眼睛裹著頭的嶽冬仰著驚愕的臉，屏住呼吸的細看這些地圖。從前在左寶貴的書房和武備學堂裏看過，嶽冬認得眼前的這幾張是奉天省的地圖。地圖異常詳細，而且標上漢字地名。嶽冬看見了自己熟悉的奉天、營口、遼陽、復州、普蘭店、金州、水師營、旅順口……鮮血淋漓，盛怒讓蘇明亮以最殘忍的方式殺死了兩個同袍。
　　斷斷續續，急速紊亂的呼吸聲彌漫著四周。靈魂像是被吞噬了壹樣，只余下壹個惶恐茫然的軀殼。心蘭以衣服擋著赤*裸的軀體，雙手抱膝，全身劇烈的悸顫，目光如僵屍般恐怖。
　　蘇明亮馬上把剩下的衣服包著她，又脫下大衣披在她身上：“蘭兒……看著我……”見其目光空洞無神，始終沒有看自己，蘇明亮不斷地搖晃心蘭，生怕她就此瘋了。
　　目光終於僵硬地移動過去，看著眼前壹身日軍裝束的蘇明亮，心蘭傻笑起來，但笑容很快便消失，隨即便換上了猙獰的面目，而且抓住蘇明亮的手狠狠地咬下去！
　　地圖不單是地圖那麽簡單，上面還畫了壹些箭頭，由花園口開始，壹直往南至金州，再沿金州大道壹直到旅順口。看見從旅順口還有箭頭指向南邊的大海，嶽冬怔住了，因為這些日子裏不覺得日軍有什麽大規模的調動，旅順的日軍應該還未有南下，故那箭頭指向的，必定是日軍下壹步的行動！
　　再看旁邊的壹張地圖，有箭頭從北而南，估計就是接下去看。而奉天之南是山東，估計日軍就是要揮軍山東！的確，再旁邊的壹張圖就標上北洋水師基地的所在地“威海衛”！而箭頭到了那兒便戛然而止，再看日軍登岸的地點，是山東最東端的────榮成！
　　仇恨的淚水滴到自己親手給蘇明亮做的手套上，眼睛如刀子般直插蘇明亮的心臟。
　　鮮血，開始沿著下巴流下。
　　蘇明亮默默地看著心蘭，強忍著，任由她咬下去，但心如刀割的他淚水亦早已堵不住地流下。心裏只是想，如果這樣她真覺得好些，那自己恨不得立刻就讓她千刀萬剮！
　　日軍的機密就在眼前，思緒如噴出來的水汽壹樣紊亂。剎那間，山東成千上萬的黎民百姓仿佛躍於紙上，而過不多久，那裏便可能成了如外邊壹樣的人間煉獄！
　　這時候嶽冬仿佛感到，穹蒼的眼睛，正註視著這小小的旅順，註視著這小小的教堂，註視著自己這個小小的人物……四處的日軍越來越多，在火藥庫沒什麽發現的日軍開始退回旅順市街巡視。
　　哪怕心蘭不願意，哪怕她極力反抗，為了保住其性命，蘇明亮也不得不強行把她抱起回去司大夫那兒。
　　事關重大，嶽冬不得不選擇就此離去。
　　但也正因為事關重大，在千鈞壹發之際，在臨離開教堂壹刻，嶽冬還是選擇停下片刻────轉過身，看著那自己曾經相信的，也曾經破口大罵的，聳立著的耶穌像。
　　跪下，闔上眼睛，雙手合十，作最後的壹次的────祈禱。
　　全身抖顫，呼吸急促，低頭垂淚，哪怕從前曾誠心祈禱希望能找到父親，也沒有像此刻如此的誠心。
　　瞬間回憶過往自己祈禱的情景，雖然想到的是壹幕壹幕的失望，絕望，但此刻，嶽冬還是比過往都更願意承認，承認過往自己種種的遭遇和不幸都是自己活該，哪怕承認國家戰敗是活該，割地賠款是活該，卑躬屈膝是活該，被人屠殺是活該，來乞求，乞求自己能把日軍進軍山東的消息帶出去，來乞求悲劇不要再在這片土地上發生！
　　早前爆炸時司大夫的助手們早已爬上屋頂看看發生了什麽事情，這時見蘇明亮抱著壹個人回來，司大夫馬上打開了門，派人出去把兩人接回來。
　　嶽冬這時翻過了教堂的圍墻，日軍的呼喊聲和跑步聲就在不遠處，他也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慌不擇路的便跑進了壹條小巷，再走出大街便碰上十幾個日兵！
　　“別走！”日兵發現嶽冬高聲呼喊。雖然不知道是什麽人，但見嶽冬背著槍支，而且旅順壓根不應該還有活人，日兵無不馬上追趕。
　　嶽冬只好走回頭路，回到了教堂圍墻外，見北邊又有日兵，便只好往南邊逃跑。
　　“砰砰砰……”身後的日兵開始瞄著嶽冬開槍。
　　嶽冬貓著腰的狂奔，躲開了幾顆子彈後，壹顆子彈還是打中其後背，整個人倒在雪地上！
　　“砰砰砰……”槍聲再次響起，但可是瞄著向嶽冬開槍的日軍！胖子佟和嶽冬臨別前曾對他千叮萬囑，只要看見日軍統領回來，點著了炸藥就得離開教堂。雖然看樣子也知道嶽冬壓根就不打算逃走，但壹直惦記著嶽冬的胖子佟在火藥庫爆炸後還是回到教堂附近，盼著嶽冬能出來和自己壹塊兒逃跑。這時見嶽冬被日軍追擊，在旁邊二樓暗處的他自然馬上出手相救。
　　猝不及防，兩個日軍頃刻中槍倒地。壹眾日兵馬上轉而對付放暗槍的胖子佟，但見嶽冬還是奮力站起繼續逃跑，幾個日兵見胖子佟人少還是繼續追擊嶽冬。
　　“呀！”看見嶽冬還是被追擊，救他心切的胖子佟上前向追擊嶽冬的日軍開槍，但因此暴露了自己位置，最後連中十幾槍後從二樓掉下。
　　血開始染濕了後背。忍著劇痛，嶽冬繼續在雪地上狂奔。
　　遠處火藥庫的烈焰仍把四周染得通紅，身後繼續有日兵追擊，而這裏是市街的中心，距離能夠匿藏的山林尚遠。這時候的嶽冬也不知道自己該奔向何方，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夠停下。
　　但不知不覺，他已經踏上了，自己這些年來不知走了多少遍的，從教堂回去左府的路上。
　　是，回家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