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1894。平壤。旅顺 by 寒禅
2018-5-28 06:01
第四十六章 宿怨
**************************************
“‘木房子容易失火,一旦起火,难免延烧至旁边之石房子。因此,石房子主人应该赶紧说服木房子主人,要其也改建成石房子。若彼不听,碰上紧急之事,只好强而为之,占领其房子,为其改建。’”
**************************************
“请……”三人打躬归坐。
左宝贵略略看了看四周的环境,看到这么大的桌子只有这么三个人,便问:“怎么不见丰升阿丰统领?”
薛云开正站起为两人斟酒,听见此话便哧的一声笑了出来:“左军门,这里就只有咱三个老战友,你就别……什么了。”本想说个“装”字,但还是觉得不合适,最后还是吞回肚子里。
“别……我不喝酒的。”左宝贵举起手挡着薛云开提着酒壶的手。
薛云开脸色沉了沉,但只是一瞬间,然后立刻对小二嚷:“来!来壶茶!”扭头又是笑又是叹气地说:“这么多年了,也忘了你们回民是不喝酒的!”
左宝贵笑了笑,没有答话。
薛云开见陆续上菜,便说:“来!吃菜!吃菜!我来了十几天,朝鲜这小邦的菜好不到哪去,这金凤楼算是最好的了!”
“好!”左宝贵边吃边说,继续刚才的话题:“怎么不叫丰统领来?”
薛云开嗤笑道:“叫他来干嘛?那旗人,我连他说什么也听不清楚!”这时扭头对马凯清说:“是吧?”
马凯清一直留意着左宝贵,而左宝贵却刻意地回避其目光。毕竟马凯清实在不明白,当年左宝贵为何不吭一声就和自己断绝来往。这时听见薛云开跟自己说话,楞了一愣,皮笑肉不笑的应了句:“是……”也没有看薛云开,提起酒杯又看着左宝贵。
薛云开也习惯了马凯清的沉默。虽然三人均为总兵,但论资排辈马凯清却是要排最后的,故可能因此不便多说,毕竟十年前薛云开认识他的时候也早是如此了。
薛云开扭头将手搁在桌子上,继续说笑似的跟左宝贵说:“告诉你,前几天我听说,他的鸭蛋兵连日本和朝鲜也分不清楚,一些人还以为自己到了日本,问这么热的天,为啥不把这里的人杀光然后快快走人?你说……哈哈……”接着对着二人咯咯地笑了起来。本来眼睛已经很细的他,笑起来只余下两条线。
左宝贵也早知道丰升阿的练军大概如此,勉强笑了两声,举起杯子喝了口茶道:“我只是想,既然大家都是千里迢迢的来到这儿,而且还要共同御敌,这招呼,始终要打的。”
薛云开给马凯清敬了酒,自己也喝了口酒,又替左宝贵斟茶,说:“招呼你就自己跟他打吧!我俩……哈哈,打过就算了。何况你也未必要亲自找他,听说他这几天都在附近提着他的画眉笼,优哉游哉地漫步……哈哈……说不定待会你就能碰上他……”这时敛起笑容,显出半点愁容道:“御敌……你就别指望他们了,他们不帮倒忙,咱就得谢他们喽!”
左宝贵也轻轻叹息一声,蹙着眉头。他当然担心那些暮气已深的旗兵,但他更担心,在大敌当前,人丁单薄的情况下还闹满汉不和,可谓未战先输。
“别老说那些不痛快的,来!”薛云开向左宝贵敬酒。
左宝贵举起杯子,以茶代酒和薛云开敬酒。喝到一半,不知是给呛着还是什么,把脸侧向一边后不停地呛咳。
“没事吧你?喝茶也不行?”薛云开问。
“没事……没事……”左宝贵边咳嗽边摆手,又拿出手帕捂着嘴巴。
咳嗽持续了好一会,越往后越不像一般的呛咳了。半晌见左宝贵终于咳嗽完了,闭上眼睛喘气,薛云开眯起一只眼睛问:“怎样?身子……不太好?”
左宝贵眼睛也红了起来,捂着胸口,有点费劲地点了点头:“对……人老了,毛病就多起来……临近晚上咳嗽就特厉害……”
马凯清也注视着左宝贵。他心里也猜到,左宝贵的身体或许就是三年前他老来丧子后转差的,因为三年前金丹教一役他也身在其中,而这时又看看薛云开,马凯清只觉得,左宝贵虽然只是大薛云开几年,但看上去却有十年之别。
薛云开那时也听说过此事,但一时间也记不起来,只道:“看来呀,关外的环境实在不太好啊!”接着又笑眯眯地看着马凯清期待他的反应。而马凯清还是没说话,只是勉强的笑了笑。
左宝贵平伏完了,小心地喝了口茶,说笑似地道:“是呀,早知道,当年就应该跟着你去投靠中堂大人啊!”
“裕帅对你也不薄吧?何况,跟着中堂也未必不用到关外去啊!”薛云开又笑看着马凯清,见他还是没说话,继续说:“论辛苦,我想咱俩都不及马兄弟了!在回疆十几年,回来还是要到关外去啊!”接着拍了拍马凯清的肩膀。
马凯清又笑了笑,本想说开腔说一句“还好吧”,但随即便听见左宝贵说:“他当然辛苦,在回疆杀人,也杀得手疼了吧?”目光却没有看过去。
房间里的空气一下子凝住了。
薛云开的筷子也停在空中,其脸容霎时间僵硬起来,眼珠子滚了滚随即往马凯清看去。
马凯清却丝毫没有动怒,只是嘴角泛起了无奈的笑容,目光深邃地看着桌子。因为他终于知道,左宝贵如此对待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了。
沉默片刻,喷出一口浓浓的鼻息,用他沙哑而低沉的嗓音缓道:“左军门,你得知道,那帮人,你要是把他们放了,他们可不会跟你道谢,而且还千方百计地去置你于死地。我不把他们杀光杀怕……压根就回不来。”
左宝贵却是一脸愠怒,吭气道:“用得着几十万人吗?”语气也越来越重。
只见马凯清始终是不愠不怒:“咱们打长毛捻子打了二十年,死的人何止数十万?如果左军门是念着你们的同族之宜,我倒能理解,也没什么话好说。但我也想问问左军门,你头上的红顶子,又有没有咱们汉人的血?又能不能保证没有你们自己回回的血?”深沉的目光也终于投向了左宝贵。
左宝贵回答不了,两目空洞地愣着。
“我看,”马凯清还加上一句:“咱们头上的红顶子,压根就分不清是哪个族的血……对吧两位军门?”
马凯清的话就像石头般重重地打在左宝贵的心上。他不得不想起,那天在韩家屯外裕帅跟自己说的话:“你也别忘了,你头上的顶子,是被什么东西染红的?”左宝贵细着眼睛,脑海再次飞快地回忆了过去自己四十年戎马生涯里的杀戮,而最后出现在眼前的,就是赵西来卑微地跪在自己跟前,然后就是韩家屯外血腥的一幕……的确,与其问你是汉人还是回人,不如问,你是官,抑或是贼!
薛云开见情况实在尴尬得很,忙笑着打完场说:“哎!今天咱们老战友聚聚,就别说那些不痛快的!”转头对着门口喊:“来!叫姑娘来!咱们今天高兴高兴!”
不用片刻,六个身材姣好,打扮艳丽的朝鲜姑娘便走进厢房向三人请安。
“来来来,好好侍候两位军门!”薛云开向眼前六人打手势。
左宝贵终于回过神来,牛眼圆瞪。他素知薛云开有此癖好,不然城外的窑子就不会如此猖狂,而闵丙奭等人也不会在初次拜会就带着一行女子来。然而他确实没想过,薛云开不单敢在自己面前要美女侍候,还“推己及人”要姑娘们来侍候自己!
左宝贵忍无可忍,也可能刚受到马凯清反唇相讥的缘故,没顾薛云开的面子,本能地板起脸,拍了一下桌子说:“大敌当前,岂能还沉醉酒色?!”
见左宝贵毫不给自己面子,薛云开顿时气上心头,但经过多年的官场历练其脾气已是收放自如,其脸色只是红了一下,翻了翻眼皮子,尴尬地笑了笑:“左军门言重了!我只是想替大家轻松轻松,毕竟你们刚才……哈哈……哈哈……不过……左军门你也说得有理,大敌当前,大敌当前呀!”话毕手一罢手命姑娘们退下。
马凯清由始至终没吭一声。
见薛云开这么说,沉默了一阵子,左宝贵也彷佛觉得初次见面一点面子都不留给薛云开也不是太好,稍微平静道:“既然大敌当前,咱们……还是来谈谈军务吧?”
“好呀!谈军务!谈什么呢?”薛云开脸上的微笑更是僵硬,语调也更为虚伪。
“最近可有倭人的消息?”
“什么消息呢?”
“兵数、布置、动静。”左宝贵一说到军务就显得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