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零五章還君明珠

那天夜裏，走到累了，酒意散了，兩人進了殿，上了榻。
她說有些累，要他給自己捏捏肩，他說好。
殿裏很安靜，只有他們的呼吸聲。
她忽然說道：“妳想好了嗎？”
他沈默不語。
她看著他靜靜說道：“再這樣下去，我會吃了妳噢。”
他松開手，坐到十幾丈外的椅子上，喝了壹杯冷茶。
確實什麽都沒有發生。
但終究有些事情已經發生了。
沒有過多少天，他們的手又牽到了壹起。
他偶爾給她捏捏肩，她偶爾摸摸他的頭。
大概又過了十年，母親去世，顧清回了趟家。
回到朝歌城，這座宮殿就像家壹樣，讓他放松下來。
於是他決定喝些酒。
酒入枯腸倍思親。
她在旁邊靜靜地陪著他。
他越喝越精神，淚水卻是越來越多。
忽然，他覺得有東西在臉上拂過，擦掉了那些淚水，就像春風壹樣溫柔，舒服，仿佛能拂平所有的痛苦。
那是她的尾巴，毛茸茸的尾巴。
“好玩嗎？”
她有些緊張地看著他，強自平靜著，於是笨拙著，聲音微顫說道：“我借妳玩啊，不要難過了好不好？”
顧清噗哧壹聲笑了出來。
她有些窘迫地看著他，臉有些微紅。
他忽然覺得這樣挺好。
……
……
顧清與她在壹起已有六十年。
但終究意難平。
“我以前覺得自己應該向師父學，大道之上獨行便是，直到後來遇著妳才知道我的道與他不同，我需要同行者。”
他看著胡太後的眼睛，說道：“既然我們註定無法走到最後，那便……無法走到最後。”
“壹百年了。”胡太後盯著他的眼睛，面無表情說道：“就算我是妖族，又能有幾個壹百年？妳就能完全當作不存在？”
顧清說道：“六十年前我便與妳說過，如果妳願意與我同修大道，不管是監國還是青山掌門我都可以不要，我帶著妳去蓬萊，如果那還不行，那我們就去異大陸……但妳當時說妳放不下皇上，要我再等些年，於是我等了妳三十年，最後壹次問妳，妳還是放不下。”
胡太後說道：“我知道這件事情是我對不起妳，我也承諾過，只要妳想，隨時可以離開。”
“我當時不願意，但既然妳這麽說，我就接受。”顧清沈默了會兒，說道：“那麽妳曾經說過的話現在都不算了嗎？”
胡太後面無表情說道：“我只是有些嫉妒她。”
顧清說道：“與她無關。”
“但妳也答應過照顧我壹輩子。”胡太後深深地吸了口氣。
“我會的。”顧清平靜說道：“直到我死的那天。”
胡太後聲音微顫說道：“妳沒有錯，我放不下堯兒，而妳也總要有妳的日子，我只是……只是有些難過。”
從始至終，她的臉上都沒有什麽表情變化，但誰都能看出她的難過，因為她的眼神非常淡，淡的沒有什麽顏色。
顧清走上前去，牽起她手，看著她的眼睛說道：“我也不能沒有妳，壹想到便會難過。”
胡太後的眼睛裏漸漸有了些顏色，說道：“可是我會嫉妒，我會吃醋，我會發瘋……那樣會出事。”
顧清沒有說話。
胡太後聲音微顫說道：“好吧，我會慢慢習慣的。”
顧清摸了摸她的臉，帶著歉意與憐惜，但更多的是堅定。
……
……
太後是不能改嫁的。
不管對方是監國還是未來的青山掌門。
所以顧清與她向來很謹慎。
好在現在皇城大陣就在顧清的控制下，沒有人能在皇宮裏窺視，他也不擔心這件事情會敗露。
但他沒有想到的是，這座宮殿裏被人放了壹件法寶。
那件法寶的品階非常高，卻沒有任何殺傷力，也沒有任何氣息外溢，當年能在雲臺上藏那麽多年，自然也能藏在皇宮裏。
當天深夜，壹名老太監佝僂著腰來到了浣衣局，通過後門去了那片宅坊。
沒過多久，他借著夜色來到壹座極偏靜的宅院裏。
宅院的陣法無聲開啟，把他帶到了最深處的花廳裏。
壹位鬢角斑白的獨臂老者，坐在椅上靜靜地看著他。
那名老太監不敢有任何猶豫，壹掌拍向自己的腹部，嘔出了壹粒渾圓的明珠。
這粒明珠便是中州派的至寶——還天珠。
那位獨臂者者便是在百年前朝歌城壹役裏斷臂的中州派長老越千門。
越千門接過還天珠，面無表情問道：“都在裏面？”
老太監說道：“如果半年裏發生過什麽事，都在裏面。”
越千門微微壹笑。
這顆還天珠對中州派來說很重要，更重要的是裏面的東西。
如果確實如真人推算的那樣，那麽青山很容易被搞臭，與朝廷之間的關系會破裂。
當然，在此之前中州派會試著看看能不能利用這顆還天珠讓顧清做些事情。
想著這些事情，越千門忽然聽到了夜空裏傳來壹道極微渺的笛聲。
他想到了壹百年前皇城裏的那道笛聲，神情驟變，毫不猶豫施出全部的道元，從原地消失。
中州派的天地遁法天下無雙，只要讓他離開這座宅院，便能借著夜色逃走，即便是那道笛聲的主人也不見得能再找到他。
但那片夜色不是真的夜色，而是兩道黑色的幕布。
那是陰鳳的雙翼。
越千門被陰鳳從夜空裏逼出身形，還未來得及做任何反應，便被隨笛聲而至的那柄無形小劍貫穿了頭顱。
不愧是煉虛境的大強者，受到如此殘酷的傷害，他竟還沒有死去。
就在這個時候，宅院上空的夜色裏忽然撕開了壹道縫，把他吞了進去！
玄陰老祖從夜空裏落到地上，緊緊地閉著嘴。
只聽得壹陣沈悶的聲音在他的腹部不停響起，就像是無數顆丹藥同時在鼎裏炸開。
那是越千門臨死前的自爆，即便是玄陰老祖也覺得有些難過，臉色蒼白，雙眼血紅，強行調集魔息才鎮壓住。
看著隨夜風飄落的那根頭發，他的眼裏流露出心痛的神情，嘆了幾口氣，把還天珠從嘴裏吐了出來。
陰鳳看著這幕畫面，嘲笑說道：“也不知道妳這壹下嘗了多少人的口水。”
玄陰老祖沈著臉沒有理它，把還天珠交給了陰三。
陰三用衣袖隔著接住還天珠，有些嫌棄地吹了口氣。
隨著這口氣，還天珠投射出無數道光線，在墻上投射出畫面，同時還有聲音響起。
看完今夜顧清與胡太後的對話，陰三感慨說道：“真情實意，著實感人。”
陰鳳說道：“算是沒給青山丟人。”
在它看來，不管顧清最後能不能成為青山掌門，身份已經在這裏，即便和女人亂來也要找個配得上他的，太後這個身份不錯。
玄陰老祖忍不住說道：“我總覺得和我相比，妳們青山宗才是邪道。”
陰鳳認真解釋道：“我們不吃人。”
玄陰老祖這才發現那個老太監還活著，直接壹掌拍成肉末，嫌棄說道：“這等人的肉不好吃。”
陰三微笑向著院外的夜色走去，說道：“像顧清這樣有趣的人，可要慢慢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