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9章 風起南國（壹）

　　冬日漸臨，寒風開始凜冽。
　　對於廣陵城的百姓來說，這個冬天似乎有些冷的過頭了。
　　呼嘯的寒風，刮的人的臉有些疼。
　　但是，為了生計，大家夥依然不得不頂著寒風，倘著冷水，跋涉在寒冷刺骨的江水之中。
　　“做完這壹趟，應該就能拿到工錢了吧？”壹個赤裸著身軀的少年郎，鞠了把江水，洗了洗自己臉上的木渣和塵土，問著自己身旁的壹個壯漢。
　　“嗯……”那壯漢將壹吊錢塞到少年郎手裏：“這是汝這個月的工錢，壹共壹百錢，拿好了！”
　　少年郎迅速的接過那串錢，拿在手心數了起來，壹邊數，壹邊不滿的嘟囔著：“賈叔，您又克扣俺的工錢了，說好壹百個五銖錢，每次發給俺都要摻幾十個四銖錢，上次甚至還有三銖錢！”
　　姓賈的壯漢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頭，哈哈大笑著說道：“俺是黑啊，但妳可以去找別人接活……”
　　少年郎聞言，立刻就閉嘴，不再說這個話題。
　　在這片江面上，誰不知道，這位賈姓壯漢是最公道最厚道的工頭？
　　他雖然給的工錢裏，總會出現些四銖錢甚至三銖錢。
　　但他最起碼，按時發放工錢，從不拖欠。
　　更重要的是，他對手下的工人極好。
　　不止可以預支工錢，甚至生病，還會給工人請醫生。
　　不過，這樣的好日子，似乎持續不了多久了。
　　“賈叔，聽說您要去安東？”少年郎試探著問道：“安東那邊有啥好的？俺聽說那邊冷的要死……”
　　“嘿！”賈姓壯漢爽朗的大笑了起來，道：“妳怎知大丈夫之誌？”
　　他昂起頭，說道：“大丈夫，既生於世，當提三尺劍，以蕩天下之不平，上佐君父，致君堯舜上，下懲貪官汙吏，以安黎庶！”
　　少年郎被他說的壹楞壹楞的。
　　只覺得，胸膛之中，也有股熱血的沸騰。
　　“賈叔，您若去安東，請帶上俺吧……”少年郎站起身來，看著壯漢說道：“俺雖然不懂那些大道理，但俺娘說了。這世道，要跟對人，才有前途……”
　　賈姓大漢哈哈壹笑，拍了拍少年郎的肩膀道：“好兄弟，到時候，俺壹定帶上妳！”
　　“俺有位大兄，目前就在安東都護府當差，與隆慮候陳公有些關系，前些時日，俺大兄來信，說是隆慮欲廣延天下善水性者，這正是俺們的機遇！”
　　“投軍報國，殺敵立功，光宗耀祖！”賈姓大漢說道：“俺賈金旺，堂堂七尺大丈夫，若不能出人頭地，光耀門楣，那與冢中枯骨，有何區別？”
　　兩人說話間，遠方的道路上，壹支龐大的車隊，緩緩而來。
　　“江都王出巡了！”賈金旺立刻帶著那個少年郎，又招呼著其他工人，排隊站到路邊，恭迎著這位尊貴無比的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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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閼坐在自己的王駕攆車之上，擡頭望著眼前的江河，然後緊了緊身上的狐皮裘子。
　　這是壹件雪白的狐皮毛裘，溫暖而舒適，讓他能暫時遠離這南國冬日的寒冷。
　　撫摸著這件狐裘，劉閼的心卻已經飛回了北方，飛去了邯鄲。
　　“趙國社稷，缺失幾近四年，楚國宗廟，也長久未得祭祀……”劉閼淡淡的對著自己面前的那個文官說道：“國不可壹日無君，如今，東宮卻長久不定家國社稷之屬，寡人實心痛也！”
　　“絲公天下賢達，可有能教寡人者？”劉閼說著就是深深壹拜。
　　袁盎回拜，然後道：“大王，先帝親子也，陛下骨肉至親，為社稷之宗伯，於情於理，都可上書直言……”
　　當今天下自吳楚之亂平定，先帝崩卒以來。
　　整個國家的局勢，都在朝著壹個未知但充滿了朝氣的世界疾馳。
　　看上去，壹切都美好而祥和。
　　而馬邑之戰的大勝，更是讓舉國上下都興奮莫名，大國的意誌與中央帝國，天朝上國的驕傲，重又歸來。
　　哪怕是在這南方的江都，舊吳之地，變化也是明顯而激烈。
　　在袁盎眼中，已經有了幾分當年荀子入秦所看到的景象的翻版。
　　唯壹不同的，大抵是，荀子時的秦國，不過壹隅之地。
　　而如今的大漢帝國，卻統治了龐大的九州，更開疆拓土，將諸夏的邊疆向東拓展數千裏，直至極北之極，荒無人煙的凍土世界。
　　然而，當前的天下，卻也並非沒有隱憂。
　　最大的隱憂和不確定性就在於，南方的楚國與北方的趙國。
　　這兩個諸侯王國的地位懸而未決。
　　為了爭奪楚王之位，平陸候與紅候已經是針尖對麥芒。
　　雖然平陸候占盡優勢，但，楚王之位，至今沒有確定，這就說明，紅候也不是沒有底牌。
　　比起這楚國的兄弟相爭。
　　南方趙國的爭奪，就更加激烈而充滿火藥味。
　　先帝十壹子，除了沒有成年的那幾位外。
　　常山、淮南、中山乃至於眼前的這位江都，都是虎視眈眈。
　　兄弟內訌，已經不是預測，而是事實了。
　　本來，眼前這位應該是勝券在握的。
　　但……
　　奇怪的地方就在這裏。
　　今上怎麽也不肯策命自己的手足，素來最親的江都為趙王。
　　但他對常山、淮南、中山等其他兄弟，也沒有表示支持。
　　而是將這個決定的權力，交由東宮太皇太後決定。
　　太皇太後是個什麽人？袁盎太清楚了！
　　說的好聽點，那是壹個總是在想要維系壹團和氣，妳好我好大家好的慈祥祖母。
　　說的難聽點，就是優柔寡斷，婦人之見！
　　老太後，耳根子太軟。
　　今天，常山王哭壹哭，她就傾向常山，明天淮南王再鬧壹鬧，她又覺得淮南作為先帝長子，不能繼承國家，反而要被打壓，確實挺可憐的，後天，中山再來賣個萌，她又改主意了。
　　楚國的事情也是如此。
　　於是，拖延至今，楚國與趙國，雖然還頂著諸侯國的名義。
　　但國君卻空缺四年有余。
　　俗話說得好，夜長夢多。
　　這事情，也就是這樣。
　　拖的越久，變數越多。
　　以袁盎所見，壹場空前規模的劉氏同宗混戰，已經拉開了帷幕。
　　圍繞楚趙兩國的爭奪，以及齊魯那五個諸侯王國的瓜分，宗室內部，恐怕免不了要來壹次大洗牌，甚至於可能產生顛覆性的劇變。
　　當今坐視這樣的情況發生，恐怕……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袁盎在心裏說道：“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嘿嘿嘿嘿……”
　　“今上，可是太宗皇帝指定的隔代繼承人啊……”
　　內心的深處，袁盎冷笑不已。
　　春江水暖鴨先知，作為漢室政壇不倒翁，袁盎的鼻子，可比誰都靈！
　　更何況，他如今在這江都國，遠離長安紛紛擾擾，這讓他看得更加清楚！
　　劉氏內部，不是有可能要劇變，而是劇變已經在萌芽，在醞釀，在蠢蠢欲動。
　　最終……
　　袁盎的腦海裏，出現了那位他當初看好，但最終無情的將他逐出長安，流放至此的天子的背影。
　　這可是壹個無情無義，絕情絕義的冷酷帝王。
　　當年，秦始皇奮七世之余烈，用虎狼之師，並吞天下，建立第壹個大壹統的中央帝國。
　　但在那之前，秦始皇先做了什麽事情？
　　先誅嫪毐，囚太後，再殺呂不韋！
　　當今天子，雖然沒有這些桎梏。
　　但是……
　　妳能相信壹個誌在天下，胸懷萬國，想要建立遠邁父祖，比肩甚至超越三王偉業的帝王，會容忍有壹個能與他分割權柄的人存在？
　　哪怕，此人，並不在意爭權奪利。
　　哪怕，此人，也不想也不能與他爭鋒。
　　然而，任何壹個大權在握的帝王，都不會接受，自己的地位，還能被另壹個勢力威脅，哪怕，只是名義上的，理論上的威脅，都不被許可！
　　作為四朝元老，袁盎見過了大風大浪，也目睹過血雨腥風。
　　他至今對兩件事情，記憶深刻。
　　第壹件事情就是郅候之死。
　　第二件事情，就是淮南厲王之亡。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這可是當今自己親自說出口，並且還付諸實際的政策。
　　當今連在幾千裏外的異族，不用中國文字制度，都要勃然大怒，覺得是對自己和漢家的冒犯。
　　他能忍得了還有人能在名義上淩駕於他？
　　袁盎搖了搖頭！
　　這是不可能的……
　　尤其是近來的發生的事情，更佐證了這壹點。
　　濟南王自殺，淄川、膠西、濟北、膠東、齊，紛紛上書請罪。
　　但只有膠東和齊王的請罪書被天子駁回，而其他三王，則被嚴厲訓斥，用詞之嚴苛，責備之深，簡直就是磨刀霍霍。
　　其後，大將軍竇嬰，忽然去職，貶為清河郡郡守。
　　未央宮北門衛尉竇固引咎辭職，衛尉李廣更是被用壹個輕車將軍的名頭打發去了隴右。
　　長安城裏，外戚的力量，達到了自諸呂剪除後的低點。
　　薄竇兩家，甚至連壹個司馬都指使不動了。
　　然而……
　　這與吾何幹？
　　袁盎微微擡頭，看向自己眼前的這個江都王。
　　江都王閼，在外人眼裏，這是今上的手足骨肉，是漢家未來的梁王第二，是南國的柱石。
　　但……
　　在袁盎眼裏，卻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