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壹半故國，壹半天下

　　“爾等，亂臣賊子！！”
　　城頭上，‘隋’字旌旗獵獵。
　　淅淅瀝瀝的雨簾下，城墻上呈出壹片安靜，不少士兵聽到這聲蒼老嘶啞的怒吼，就連將官都楞了壹下。
　　“這是……周學士……”
　　當年陳朝登龍閣大學士，站在隋字大旗下，向城外復起的陳朝軍隊叫亂臣賊子，讓人心裏說不出的復雜。
　　城外緩緩推進的軍陣之後，曹守仁握著刀柄，聽到回蕩天空的嘶啞，眼皮跳了跳，似乎看到了城頭上站立的老人。
　　“這老頭……就是那位大學士？”
　　遲疑了壹下，他回頭望去身後的天子，還有陳輔，後者面無表情，沒有任何話語出口，曹守仁只得轉回去，那位老人他是聽過的，還是恩公陸良生學業上的恩師，可對方終究站到了對立面了啊……
　　繼續催促攻城的前隊向城墻推進，籍著下達命令的空閑，向前方士卒傳達攻城時，不得傷害老人的叮囑。
　　咚咚咚……咚咚！
　　推向城墻的四只方陣，士兵腳步踩著鼓點越發密集起來，城墻上，守城的將領、沖上來的郡守過去勸說老人下去。
　　“妳們讓開，老夫不是為這隋朝立在此間，乃是為我陳人！！身後城中百姓！！”
　　周瑱拄著拐杖掙紮開郡守的手臂，走過壹處墻垛，索性丟了手中梨木杖，爬上墻垛。
　　仿如壹人，望著壹支軍隊。
　　風吹來，須發輕撫，老人望著下方徐徐推來的叛軍。
　　“妳們不要被蠱惑了啊……”
　　他先開口說了這樣的壹句，周瑱緩緩擡起袖口，就那麽立在墻垛上，拱起手朝下方洶湧而來的軍隊拜了下去。
　　“……南北壹統，已有許多年沒有戰事了，這片土地，不用再擔驚受怕想著哪天死在戰場上，可為什麽諸位要跟著這些亂臣賊子重起烽煙啊，故國已滅，可故土還在，鄉親都還在的啊，妳們睜大眼睛看看，這城墻上，都是咱們陳人，陳人為何要殺自己啊！！”
　　安靜的城墻上，蒼老的聲音傳開，周圍，挽弓、持刀的士卒偏過臉看去老人，就連下方已快推進城墻，進入箭矢範圍的三支方陣裏，擡著雲梯的士兵偏頭看去左右的同僚，邁開的腳步有些遲疑了。
　　“諸位……”
　　老人的聲音在城墻上響起，“……妳們心裏好生想想如今天下壹統，是否太平了，家中的日子也比往昔好過許多？
　　今日戰事之前，想想妳們老弱的爹娘，操持忙碌的妻子，期盼諸位回家的孩子，今日妳們戰死，會如何的痛心疾首，就算今日勝了，往後大隋的軍隊再度打來，想想妳們的處境，會累及他們的啊，妳們就那麽想將來壹家人整整齊齊的在陰府團聚嗎？！！”
　　老人壹側，郡守轉了轉眼珠，頓時跑近墻垛，趴在上面，朝外面大喊。
　　“諸位兄弟，我們也是陳人啊。”
　　將領當即也明白了郡守的意圖，壹咬牙，冒險的讓弓手垂下弓箭，讓周圍士卒跟著吶喊，壹群士兵趴去墻垛，朝下方推進而來的叛軍，紛紛開口。
　　“兄弟，妳不認得我啊，之前，我還在萬通郡受過壹陣子城門，咱們還壹起喝過酒，上過青樓啊。”
　　“對對，我也在的，咱們三個錢不夠，就要了壹個女子……”
　　“前面方陣裏左邊倒數第三個，我認得妳，我是妳村旁邊的啊，小時候說不定還壹起玩耍過。”
　　“別打了，大家都認識啊。”
　　“幹脆來我們這邊，放下兵器，我們給妳們開城門，二楞子，我看見妳了，妳要敢再走壹步，下回回家我告訴妳娘聽，使勁抽妳。”
　　各種各樣的話語傳去城下，原本推來的叛軍越來越慢，有人走著走著就停下來，後面跟著走的同僚撞去他後背，將更後面的士兵堵住，整個推進的陣型陡然間拖拖拉拉，失去了之前的威勢。
　　片刻，有人垂下托著雲梯的手，在陣型裏說了句：“我不想打了！”
　　甚至有人將手裏的兵器丟到地上。
　　“老子好好當兵吃糧拿錢，家裏婆娘給我生了兩孩子，眼看都快能走了，上次回去還叫了兩聲爹爹……”
　　也有聲音響起了起來：“憑什麽替他們送死，去爬城墻。”
　　都是壹群軍中粗漢，復起成了叛軍，大部分還是被命令驅使，腦子壹熱，就拿起兵器轟轟烈烈的造了反，可也不是聽不懂道理，那城墻上的老人，顯然是位老先生，也沒有滿嘴酸儒說的那套，說出的話語壹提醒，不少人心裏有了顧慮，想起家中親人。
　　當當……
　　壹片片兵器丟到了地上，原本擡起的雲梯，轟的壹聲被砸去地面，就算還有想執行將令繼續攻城的士卒，見許多同伴都停了下來，握著刀看著高聳的城墻，壹時間不知如何做了。
　　整個戰場嗡嗡的嘈雜亂響，充斥著人的話語。
　　曹守仁目瞪口呆的看著前方止步不前的五千士兵，又望去身後‘陳’字大旗下騎馬望來的陳靖、陳輔二人，沒想到這樣的事，竟讓他給碰上了，紅著眼睛，捏緊刀柄擡起寶刀揮開。
　　“傳令，讓他們前進，誰止步不前，本將殺了他，派督戰隊上去——”
　　隨著命令被傳令兵慢吞吞的帶出去，騎馬立在大旗下的陳靖也是知道前方發生了什麽事，望著前方那片舉步不前，軍心渙散的攻城隊伍，他心情已是復雜至極。
　　……才幾年啊，陳人都不再記得故國了嗎？！
　　“陛下，不用慌張，那些人不過是被對方言語滋擾生出了顧慮，讓為師來吧。”
　　壹側，陳輔輕聲開口，手中韁繩壹抖，促馬上前幾步，光復陳國的大業不能在區區壹座小城折戟，至少必須要在陸良生趕來之前，拿下這裏，完成他戰略上重要的壹步。
　　望著前方的城墻，陳輔攤開手掌，掐出了法決，連接天地的雨簾，頃刻間，彎出了弧度，狂風嗚嗚咽咽的吹了起來。
　　伸手從士兵手中拿過壹張弓，望去城墻搭上了羽箭。
　　……
　　北面大河，波濤翻湧間，陸良生背負雙手立在水面上飛速穿過兩側延岸，進入那方最大的那條江河。
　　頃刻。
　　腳下壹點老蛟頭頂，手中月朧唰的投去天空，陸良生躍上半空，追在劍身之後，握住劍柄的下壹個剎那，劍面遊雲雕紋移動，露出半輪清月泛起壹層法光，劍尖壹轉，遙指南面。
　　“在此處江河等我！”
　　不等老蛟回話，半空之上，陸良生持著月朧劃過陰沈的天空，空氣都在瞬間發出轟的爆鳴。
　　……
　　世間已是正午，淅淅瀝瀝的小雨落在城頭、人身上，老人周瑱站在墻垛後，四周盡是吶喊的士兵奔走，陡然壹陣大風刮上城頭，附近壹支旗桿‘啪’的發出脆響，折斷落下。
　　哈哈哈……哈哈……
　　洪亮的笑聲自城墻外的軍陣裏響徹，那聲音傳開：“周學士，妳妄為陳人，那亂臣賊子之稱呼，該是落到妳頭上才是！還有妳教過的陸良生，此刻他在哪裏？哈哈哈……待老夫重整山河，會親手砍下他腦袋，讓妳師生兩人壹起作伴！”
　　陳輔擡起雙臂，弓弦吱吱的向後繃緊起來，箭頭上亮起了火紅的光芒，看著城墻上的那道身影。
　　……妖言惑眾，只要他壹死，壹切就都變得簡單了。
　　下壹刻，繃緊的弓弦，老人拇指壹挪，弦音蕩開，亮有法光的羽箭唰的壹下射了出去。
　　然而，頃刻間陳輔只感身子變得沈重，壹旁的陳靖自然也感受到了，剛說道：“師父，陸先生的修為到底有多高？”
　　呼呼~~~
　　風聲變得猛烈，壹道流光從遠方天際劃過陰沈的雨天。
　　鏘——
　　劍吟驟然響徹，流光直奔城墻、奔走的士卒，飛來的身影握著劍柄，撞去帶著法光射來的箭矢，怒斬而下。
　　“當！！”
　　月朧接觸箭頭的瞬間，金鐵炸開，聲音在這片天地、山間、城墻上回蕩，也有話語響徹。
　　“誰要砍下我腦袋，與授業恩師壹起作伴——”
　　法箭斷成了兩段，落下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