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絕地（上）

　　鐘青竹轉過頭，神情有些奇怪地看了沈石壹眼，沈石看看她，道：“怎麽了，臉色不太好，是不是手上傷處又痛起來了？”
　　“唔……沒有。”鐘青竹搖搖頭，把目光轉開了。
　　從那條黑暗幽深又窄小的洞穴中壹路爬行過來，直到這裏，他們兩人才算是真正可以站直了身子，不由得都有壹種放松的感覺。鐘青竹慢慢向前走了幾步，站到了熒光石閃爍明滅的隧道中間，只見點點光輝如蒼穹裏柔和輕淡的星光，帶著點點美麗的銀色，在她頭頂四周閃亮著，輕輕將她簇擁起來。
　　四下裏，悄然無聲，沈石也沒有說話，只是默然地看著那個少女面上帶著壹絲喜悅，雙眸閃亮似倒影著漫天星光，哪怕這壹路走來她傷痕累累有些骯臟，但此刻在這般光輝照耀下，她卻像是落入凡間的仙子，溫柔美麗，不似凡人。
　　鐘青竹帶著笑意，慢慢張開雙臂，就像是她想好好擁抱這美麗的光芒，這人生未見的瑰麗奇景，在這壹刻擁入懷中，仿佛只屬於她壹個人。
　　“哎呀！”
　　只是下壹刻，她忽地叫了壹聲，倒抽了壹口涼氣，捂住左手臉色發白。沈石走了過去扶住她，沒好氣地道：“餵，妳的手斷了啊，別沒事就亂舉亂動的。”
　　鐘青竹臉頰微微壹紅，低下頭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道：“對不住……”
　　沈石嘆了口氣，道：“妳又來了，不是跟妳說過不要動不動就說對不住嗎？”頓了壹下，看著鐘青竹臉色不太好看，似在強忍，搖搖頭道，“手痛不痛？”
　　鐘青竹猶豫了壹下，輕聲道：“不痛……”
　　沈石皺了皺眉，道：“不痛嗎？”
　　鐘青竹遲疑了壹下，聲音變小了壹些，道：“有點痛……”
　　沈石看了她壹眼，見鐘青竹捂著自己手臂臉色似乎又白了幾分，片刻之後，便見她漂亮清秀的臉上似乎顫抖了壹下，然後差不多是用蚊子般的聲音道：“很痛……”
　　“妳……”沈石差壹點就對她無語了，反正有生以來，他還是第壹次見到這般性子的女孩，只是現在看著她這般可憐模樣，心裏莫名也是壹軟，走過去輕輕扶住她的左手。
　　“嘶……”鐘青竹皺眉咬唇，嘴裏發出壹聲顫音。
　　沈石皺著眉頭，道：“是哪裏疼？”
　　鐘青竹忍著劇痛，用右手往左手肘部指了壹下，正是前頭摔斷的傷處。沈石壹時也是想不到什麽太好的辦法，也不敢再輕易去碰觸鐘青竹的傷口，擡眼壹看，只見剛才黑暗中胡亂做了個繩子把手臂吊在她脖頸上的布條已經滑落下來，便試探著想把她的手臂舉高些再套入那繩圈。
　　誰知才把手臂太高少許，鐘青竹便是痛哼出聲，同時眼睛裏有些微微發紅，顯然是痛得厲害了。沈石嚇了壹跳，登時便不敢再亂做，遲疑了壹下，問道：“妳的手要怎麽擺才不會痛？”
　　鐘青竹遲疑了壹下，道：“就這麽垂著，不去動它，會好壹些，可是走來走去總會碰到擺動，所以就很疼。”
　　沈石“唔”了壹聲，沈吟片刻，目光掃過還兀自掛在鐘青竹脖子上那條垂下的布條，忽地眼前壹亮，道：“呃，我有個法子。”
　　說著走上前，從鐘青竹脖子上取下了那根繩子布條，拿到手上看了看，才發現自己剛才隨意撕下的這東西實在是既粗糙又難看，不由得有些尷尬，幹笑道：“事急從權，妳別在意啊。”
　　鐘青竹沒說話，臉頰微紅，卻是微微點了點頭。
　　沈石拿著這布條，讓鐘青竹把左手自然地垂在腰側，然後從手腕處饒過，直接穿過腰身綁在她的身上，將左手固定在身子壹邊，退了壹步打量了壹下，又覺得剛才這條繩子好像有些短了，似乎不太穩固，看著隨時會脫落出來壹般，想了壹下，幹脆借著周圍熒光石的光亮，又唰唰唰從身上用力撕下了幾塊布條，這幾番折騰下來，頓時把身上這件淩霄宗弟子服給撕的破破爛爛。
　　鐘青竹將這壹幕都看在眼中，微微張口，似乎想說什麽，但不知為何欲言又止，到了最後，她只是默默地看著身前的沈石，在這黑暗冰冷的山洞裏，周圍是點點閃爍溫柔如星光的銀色光輝，照亮了他認真而專註的臉龐。
　　撕下布條，交纏壹起打成死結，用力扯緊，然後分作兩條，壹條綁定了她手腕在腰側，另壹條避開手肘，從手臂上方接近肩膀處又綁了壹圈，卻是繞過了鐘青竹的胸前從右手的腋下穿過，如腰身壹般緊緊纏了壹圈，終於是徹底地將她的左手固定在身旁，再也不會隨意亂動了。
　　不知為何，鐘青竹的臉腮忽然好紅好紅，特別是在沈石幫她綁著第二條固定手臂的布條時，身子都下意識地擺動了壹下，似乎想要後退躲開。可是就在她擡頭時候，只看見那男孩站在自己身前，壹臉認真，微皺著眉頭，壹副小心翼翼似乎生怕弄疼她的樣子。點點星光溫柔如水壹般，悄悄從他身後頭頂灑落下來，他的額頭隱約見汗，目光如此清亮，與星光交織在壹起，深深映入了她的眼簾心間。
　　這壹腳，終究是踩不出去。
　　所有的冰冷與黑暗，畏懼與恐怖，仿佛都悄然而退去，只剩下這仿佛夢境般的星光裏，那個男孩溫和、關懷而專註的眼神。
　　……
　　“呼”，沈石長出了壹口氣，退後壹步轉動了壹下自己有些發酸的脖子，滿意地看了看綁好的繩子，哈哈壹笑，道：“好啦，這下妳就不用擔心手臂亂動碰到傷處了。”
　　鐘青竹微微垂眼，忽然間有些不敢去看他的眼睛與臉龐，仿佛連話都說不出來，只是輕輕地點頭。
　　沈石忽然“咦”了壹聲，帶了幾分驚訝，道：“鐘青竹，妳的臉怎麽這麽紅啊？”
　　鐘青竹壹瞬間，只覺得自己臉頰之上燙得不行，似乎就要燒起來壹般，頭顱垂得低低的，似乎連擡起的勇氣都在瞬間失去了。
　　片刻之後，她忽然感覺到有壹只溫暖的手掌附在自己的額頭，片刻後，便聽沈石帶了幾分猶豫，在那邊自言自語道：“好像也不燙啊，不像發熱的樣子……”
　　鐘青竹猛地擡頭，看向沈石，只見沈石站在身前不遠處，正壹臉疑惑不解地看過來，雖然看著很順眼，但還是覺得有點冒傻氣。
　　“傻瓜……”她情不自禁小聲地說道，可是不知為何，心底卻好像軟軟的，好像有壹種奇怪而說不出的歡喜，又好像並不是如此，連她自己也不明白。
　　山洞中很是安靜，雖然鐘青竹聲音很小，但沈石居然還是聽到了，頓時大怒，瞪眼道：“什麽，我費這麽大勁幫妳，妳還說我傻瓜！”
　　鐘青竹擡頭看著他，嘴角慢慢露出幾分笑意，臉上的紅暈稍稍退去，卻仍如桃花壹般嬌艷美麗，而她看著這個男孩的目光，仿佛也如同水波壹般。過了壹會，只聽她帶了幾分溫柔笑意，輕聲道：“沈大哥，妳不是傻瓜，從沒人像妳這般對我好的，妳是個好人。”
　　沈石呆了壹下，壹時間有些沒反應過來，雖然不太明白為何鐘青竹突然變成了這般有些奇怪的模樣，但這時壹眼看去，這淡淡星光裏，身前的女孩身上卻是散發出他從未見過的異樣美麗，甚至帶了幾分耀眼的余暉，讓他剛剛升起的怒氣轉眼就不知去了哪兒，本來緊繃的臉也撐不住了，抓抓頭後退了壹步，訕訕道：
　　“呃……那、如果不是罵我，那就算了。”
　　“噗嗤”壹聲，卻是鐘青竹忽然笑出聲來，嘴角彎彎，眼若晨星，笑顏如花般嬌艷美麗。
　　……
　　風雨如晦，席卷天地，整座青魚島都似沈浸在壹片灰蒙蒙的雨霧之中，遠遠望去，就像壹尾巨大青魚，在淒風苦雨的滄海中遊動。
　　青魚集軒日堂中，書房裏的氣氛僵冷無比。
　　王亙壹下子黑了臉，拍案而起，盯著壹臉焦急之色匆匆趕回的鄭哲，喝道：“陣堂那邊什麽意思，怎麽會少了壹人？”
　　鄭哲苦笑壹聲，道：“我過去之後，在陣堂當值的鐘師弟與許師弟正在清點人數，點來點去數了幾遍，發現確實是少了壹人。”頓了壹下，鄭哲瞄了壹眼王亙的臉色，還是輕聲道，“兩位師弟也是在那裏急得不行了。”
　　王亙怒道：“若是事情辦好了，還有什麽好急的！”
　　鄭哲尷尬壹笑，不敢再多為那兩人求情說話，王亙深吸了壹口氣，平復了壹下心情，沈聲道：“走丟的是什麽人？是老弟子還是新人？”
　　鄭哲道：“鐘、許兩位師弟查過人頭，現如今不在場的是壹位剛剛上島不久的新人女弟子，名叫鐘青竹。”
　　“鐘青竹……”王亙眉頭皺起，思索了片刻，擡頭看向鄭哲道，“姓鐘，又是青字輩的，莫非是流雲城鐘家的子弟？”
　　鄭哲點點頭，道：“是鐘家出來的，不過聽鐘師弟說，這位小師妹雖然出身鐘家，與他同源，但在家裏地位不高，並不得鐘家重視，從血脈上講也算是邊遠旁支。”
　　“鐘青竹、鐘青竹……”王亙似乎並沒有將鄭哲寬慰他的話聽入耳中，站在那邊反而是眉頭緊皺，似乎在仔細回想，思索著什麽，“這名字，怎麽總覺得有幾分耳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