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素衣如雪,羔裘如濡
仙劍前傳之臣心似水 by 王世穎
2018-9-28 21:33
晏薇回到屋中,拿起那件衣服細看。
雖然只是件素白的中衣,但衣緣的緣邊上用漂白的絲線密密繡著花紋,因為布地和繡線都是白的,遠看看不出什麽,近看卻是極為繁復華麗的繡工:全部都是騰龍戲珠的圖案,每壹條龍都各不相同,那珠卻是壹樣的,周邊射出道道光芒,分明就是太陽。果真是特別給龍陽做的,上面的圖案,暗合他的名字——龍陽。
壹晃又是壹個多月,龍葵卻再也沒有來過。
晏薇像老鼠搬倉壹樣,壹點壹點把冶鐵席棚那裏的炭都搬了回來,取暖是不愁了,但是隨著冬寒加深,身上的衣服就顯得更單薄了。
那件玄色的禮服雖說是件夾衣,也只是兩層而已,外面有件翠帔,也僅能擋風,並不保暖,除此之外,就再也沒有可穿的衣服了。在屋內有火,又可以擁被而坐,倒是無妨,但出門汲水、割葦、捉魚卻又不能披著被子。
晏薇以前見過窮苦人家把蘆花絮放在夾衣裏面保暖,也曾想過試試,但壹來自己女紅又不在行,二來也怕把這件禮服弄得不像樣子。畢竟是上面繡有五章的禮服,就像出使所持的使節壹樣,代表自己的國家和身份,是不能毀壞的。
想著,不然就這樣跑出去吧,再也不要回來!這個季節,兩裏的水路,壹鼓作氣遊過去應該不在話下。但是……自己是人質啊,總要熬到兩國交惡兵戎相見之時,才算是交卸了肩頭的責任,才可以離開這裏。
再說,龍陽真的就這樣放任自己在禁宮中自由行動嗎?恐怕未必,很有可能是外松內緊,看上去放任不管,實則有人在暗地監視。所以無論是烏階還是龍葵,都有點偷偷摸摸,所以……他們才這麽久不來的吧。
晏薇只得盡量減少出門次數,每次出門,也盡量快去快回,壹進屋就趕緊烤火、浴足,盡快讓自己暖和起來。
隨著天氣越來越冷,湖水也漸漸結冰了,也更難捉到魚,甚至原本儲藏的糧食也不多了,晏薇只得盡量節省,因為餓,便更怕冷了,漸覺身子也壹天天虛弱下來。晏薇也只能盡力用藥茶調養著。但冬日裏可采的草藥,畢竟也不多,佐使配伍自然就談不上了,效果也差了許多……
沿著湖繞過去,便是禁宮所在,最多兩三裏路,就是另壹片繁華天地。晏薇有心去找龍葵索衣索食,但總覺得這樣像是乞丐,把整個楊國的顏面都丟盡了,無論如何屈不下這個膝。也許,龍陽等的就是這壹刻,等她這個男裝的楊國公主低頭,但是,這個頭,卻是低不得的,為了楊國的臉面,也要忍下去。
每次門外有什麽風吹草動,晏薇都乍驚乍喜地以為是烏階或龍葵來了,但誰都沒有來過。每次出門,晏薇總要先向那冶鐵席棚方向望壹望,但那裏的爐火,再也沒有燃起過,穆別也沒有再出現。
流涕、咽幹、頭痛、咳嗽……再怎樣小心,風寒還是來了。
晏薇昏昏沈沈躺在床上,做著夢。
夢見自己睡在公子瑝的府邸,火生得旺旺的,躺在暖融融的兔皮褥上,擁著狐裘,鼻端是“枤香”那馥郁的氣味……仿佛現在的這壹切都是夢,自己還是那個初見公子瑝的晏薇。
突然,像是從雲端跌下來,晏薇壹陣心悸,馬上便清醒了,只覺得四肢軟綿綿的,使不上力氣,用手壹摸脖頸,只覺得滾燙,脈搏也比平日快了許多。
只消去外面挖點蘆根煮水,便可退熱止咳。晏薇想著,咬了咬牙,披衣起身,強撐著走到樓下。
壹開門,晏薇便被外面的颼颼冷風逼了回來。風卷著漫天雪花,直往屋裏灌,晏薇打了個寒噤,幾乎站立不穩,忙關上了門,只去竈旁煮了些熱水喝下,又昏昏沈沈地倒在了床上。
不知過了多久,晏薇再度醒來,頭疼欲裂,咽喉和胸口像有壹把火在灼燒,四肢百骸都在隱隱抽痛,想起身,卻壹點都動彈不得。
這樣下去不行啊……晏薇想著,拼盡最後壹點力氣,抽出手來,按摩頸後的風池穴,手臂上的列缺穴、外關穴,只覺得手指完全使不上力氣,按著按著,又再度昏昏睡去。
晏薇再壹次醒來,便感覺如墮冰窟,床邊炭盆中的炭火早已經燃盡了,下面竈中的火,想必也早已熄了。
“如果不添炭,只怕會凍死的。”晏薇強撐著想要爬起來,卻頭壹暈,整個人裹著被子,壹齊滾落到床下,失去了知覺。
似乎又是在做夢,像被人擁著,又軟又暖,又覺得有溫熱的液體由唇,及舌,到喉,熨得胸腹間暖洋洋的,細品之下,是驅風寒的藥……
晏薇再度醒來,首先感覺身上壹松,不用搭脈也知道,熱已經退了。
其時已是正午,陽光照得滿室亮堂堂的,床榻畔炭火燃得正旺。
晏薇伸手壹摸,又發現自己身上的錦被之外,另搭著壹件黑色的貂裘。楊國並不產貂,貂裘極為少見,所以晏薇還是第壹次觸摸到貂裘。只覺得觸手是密密匝匝的尖細針毫,油潤水滑,豐滿致密,卻不像狐裘兔裘那樣柔軟。
正恍惚間,忽聽樓梯聲響,擡頭便見樓梯口站著壹人,正是龍陽。只見他穿壹身雪白深衣,遍身刺繡著曙紅色的龍虎鳳紋,手裏提著壹個陶罐。
龍陽見晏薇醒了,也有點意外,似乎抹不開面子,轉身就要下樓,但隨即便穩住了心神,揚起臉,微微撇了撇嘴,指著那貂裘,說道:“衣服落在這裏了,我回來拿。”
晏薇壹笑,說道:“怎麽想起上我這來了呢……”話壹出口,只覺得嗓音嘶啞難聽,連自己都嚇了壹跳。
龍陽又是輕蔑壹笑:“兩天不見妳出門,自然知道出事了,當日長巖關前,我說過斷不會讓人質凍餓而死的,自然不能食言。”
晏薇心道,果然暗中有人監視,也不拆穿,只指著那陶罐說道:“那是藥吧?給我的?”
龍陽抿著嘴不說話,只重重將那陶罐放在幾案上,轉身就走。
“妳還沒拿衣服呢……”晏薇說道。
龍陽站住了,也不回頭,只說道:“被妳弄臟了,不要了!”說完,徑直下樓而去。
晏薇本來想說聲“謝謝”的,但被龍陽這句“被妳弄臟了”堵在了口中,咽不下,也吐不出,只怔怔地看著他的高冠,沿著樓梯壹點點降下去,降下去,直到看不見了。
那貂裘,倒似乎是為晏薇量身做的,穿上後剛好過踝。
那陶罐中,是煎煮好的藥湯,不冷不熱,剛好入口。
吃過藥,晏薇便走下樓來,只見樓下多了很多米豆壹類的糧食,還有菜幹魚幹,均收拾得整整齊齊,水缸中水是滿的,竈臺也清潔得壹塵不染。想必是自己昏睡的時候,龍陽遣人整理過了。
打開門,但見室外壹片茫茫雪野,積雪足有半尺厚。但門前三丈方圓之地,卻灑掃得幹幹凈凈,另外又打掃出壹條無雪的小徑,蜿蜿蜒蜒,沿著湖岸壹直延伸出去。
晏薇正看著,便見那小徑的遠處,走來了壹個人,壹身紅衣,在雪野中分外顯眼,看身形似乎是龍葵。
龍葵剛走到門口,便壹把拉住晏薇進了屋,反身把門帶上,嗔道:“生病了還站在門口吹風,妳懂醫道的,怎麽就不知道體恤自己?”
晏薇笑道:“遠遠地看見妳來了,若轉身進去,就太失禮了。”
龍葵也是壹笑:“在自己家裏,又生著病,何必講那些虛禮。”
晏薇聽她說“自己家裏”,心中壹滯,便不知道如何接口。
龍葵壹面說,壹面解著身上這件曙紅大氅的帶子,不知是結子系得太緊,還是手凍得僵了不靈便,壹時卻解不開。
晏薇忙過去幫忙,剛壹觸到那大氅,晏薇便呆了壹下,這件大氅是絲制的,但看上去卻像裘皮,壹圈圈絲線絨絨地立著,又像當初易容用的假須。
“這又是什麽料子?”晏薇問道。
“這叫絨圈錦,織的時候用起絨桿子做出輪圈,再把起絨桿子抽走,就形成這樣壹圈壹圈的毛絨了。又厚實又暖和,比裘皮更輕便些。”龍葵答道。
晏薇拉龍葵上樓坐下,笑道:“怎麽這麽久不來看我?”
龍葵倒有些不好意思,說道:“上次偷偷來看妳,哥哥發脾氣了,因為不想再讓哥哥生氣,所以就不敢再來……”
晏薇奇道:“難道妳哥哥還監視妳不成?”
龍葵擺手道:“那倒不是,我什麽事都不瞞著哥哥的,就算當時瞞著,事後也會坦白,不然心裏就不舒服……”
晏薇心道這對兄妹的感情倒是很好,不由得便想到了公子瑝和公子琮,不知道公子瑝現在在做什麽……公子琮有沒有下落……
龍葵見晏薇不說話,忙又解釋道:“其實……倒不是哥哥對妳不好,他只想妳念著他的好,不想其他人摻和進來,讓妳只用他送來的炭,只穿他送來的衣服……”
晏薇心中壹跳:“這話怎麽說……”
龍葵道:“妳病了這幾天,妳不知道哥哥有多著急,又是求醫煎藥,又是熏蒸灑掃,把那些婢仆指使得團團轉。”
晏薇道:“他只是想讓我向他低頭罷了。”
龍葵急道:“妳為什麽就不能低頭呢?哥哥其實是真心關心妳的,並不是要跟妳鬥氣。這件貂裘,是哥哥親手獵的貂,母後親手做的。母後去的那年,哥哥才十三歲……母後給他做的那些絲衣,都朽爛掉了,只留下了這壹件,他卻給了妳。”龍葵說著,幾乎泫然欲泣。
晏薇聽後,也覺得這衣服貴重,忙脫下來,說道:“既然是這麽重要的衣服,我可不敢穿了,妳帶回去給他,替我謝謝他……”
龍葵搖了搖頭:“哥哥讓我送件罩衣給妳,專門搭配這件貂裘的,妳只要穿得仔細點就好了。”隨即又掩口輕笑,繼續說道,“我讓他自己送過來,他又別扭著不肯。”
晏薇苦笑道:“妳看我這裏,我要自己擔水生火,淘米捉魚,都是些粗重的活計,穿這麽好的衣服,太靡費了,但放著不穿,我又耐不住冷的……”晏薇說著,不覺又吸了吸鼻子。
龍葵忙幫晏薇披上貂裘,說道:“以後這些妳都不必親自做了,壹日三餐,會有人幫妳弄好,藥也會煎好送過來,妳只管安安心心將養身體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