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道之雲遠，曷雲能來

　　眼看著熊熒轉過幾道彎，快到那丟棄穢物的溝谷時，卻壹閃不見了。晏薇踮起腳四處張望了壹下，還是見不到人。這裏四周都是壹人多高的大蓼和胡枝子，密密掩著這寬不盈尺的小路，人要是鉆到灌木從中，外人真的是半點也發現不了。
　　晏薇無奈，只得繼續走近那溝谷，穢惡的氣味逐漸濃郁了起來，晏薇用衣袖掩了鼻子，硬著頭皮前行。
　　來到溝邊，只見那溝深十丈有余，下面的穢物層層疊疊，看不清楚。雖然已過盛暑，但天氣依然很熱，酸腐惡臭的氣味沖人欲嘔。晏薇看看並無異狀，正要往回走，突然覺得身後似有動靜，猛轉身回頭壹看，卻是熊熒站在身後。
　　晏薇問道：“妳來這裏做什麽？”
　　熊熒道：“自然是……丟棄穢物。”
　　晏薇又問：“是什麽穢物？這些粗重活計不是那些仆從做的嗎？怎麽能讓妳來做？”
　　熊熒囁嚅道：“有些……有些東西不方便交給他們……”
　　晏薇笑道：“什麽東西啊，這麽神神秘秘的？”
　　熊熒更是羞怯，低下了頭，輕聲說道：“就是月事用的那些……”聲音細得幾不可聞。
　　晏薇聽了壹呆，想想也有道理，又問道：“那怎麽又回來了。”
　　熊熒道：“我看到這裏有個人影，像是姑娘模樣，怕是姑娘迷了路，就過來看看。”
　　晏薇聽她這話也無破綻，便說道：“我沒事，我們回去吧！”
　　熊熒應了聲：“是。”俯身從腳邊捧起壹個陶盆。
　　晏薇奇道：“既然是丟棄月事之物，怎麽又拿個盆？”
　　熊熒囁嚅道：“來來往往人多……總要遮掩些……”
　　晏薇疑惑地看了看那盆，很幹凈，既無水漬也無油跡，也看不出什麽來，只得罷了。
　　兩人返回樓下，只見樓下停著壹輛軒車，四個黑衣侍護衛左右。晏薇看此情景，知道有了變故，忙快步上樓。
　　“妳可回來了，正等著妳呢！”剛壹上樓，就聽到公子琮的聲音。
　　“怎麽了？出什麽事了？”晏薇忙問道。
　　“君父急召我回懷都。”公子琮道。
　　“什麽事？”晏薇有點緊張。
　　“說是君父生病，召在外的公子返回……”公子琮神情似悲似喜，又有些驚疑不定。
　　晏薇聽了，心裏也是壹緊，聯想到之前提到的太子儀仗，莫非是大王有意讓公子琮繼位嗎？
　　公子琮又道：“等下黃昏就要動身，妳只管待在這裏等我便是。”
　　晏薇問道：“來人妳可認識？”
　　公子琮點點頭，疑惑地問道：“妳懷疑有詐？”
　　晏薇搖頭道：“我不知道，只覺得不安……”
　　公子琮道：“為首的那個黑衣侍叫守田，我在宮中見過，印鑒符信都不似有偽。”
　　晏薇想到要自己壹個人留在谷裏，沒來由得覺得害怕，輕聲問道：“我能……和妳壹起回懷都嗎？”
　　公子琮道：“這怎麽行？會惹來物議的，尤其是這個當口……”
　　晏薇也知道自己提出這個要求很是無禮，若大王真有讓公子琮繼位之念，這時候便是有壹千雙眼睛在盯著他，半點差錯都出不得。於是便又說道：“只跟妳出谷便好，我在谷外等妳。”
　　公子琮雙手執起晏薇的手，問道：“在這裏等我不好嗎？妳到底在怕什麽？”
　　晏薇只覺得公子琮的指尖又濕又冷，似乎也是不安。是啊，怕什麽呢？晏薇自己也說不清楚，只是覺得若公子琮不在這裏，自己也便失了依靠，晚上睡覺也睡不踏實的。“我不知道啊……只不想壹個人在這裏……”晏薇輕聲說道。
　　公子琮壹笑說道：“怎麽是壹個人呢？這裏這麽多人都在啊。”隨即又道，“若有什麽事情，不妨找英梅商量，這姑娘很有見識的，也斷不會害妳。”
　　晏薇點點頭。
　　公子琮沈吟片刻，又道：“若有什麽意外，妳只管和英梅壹起，到那地穴去，那裏糧食和柴炭我都補足了，妳和英梅在壹起，也不會害怕。”
　　晏薇又點點頭。
　　公子琮又沈吟了壹下，從懷中取出那葛布的地圖，塞給晏薇道：“這個妳留著，萬壹有事，也可用上。避瘴氣的藥，妳自己再配些帶在身上……”
　　晏薇再度點點頭，說道：“妳越是這樣，我越是不安了……”
　　公子琮笑道：“這不過是防備萬壹而已，就算用不上，準備周詳壹些總沒錯的。我這十幾年都是這麽過來的，習慣了……妳不必擔心，最多十天半個月，我若不回來，也必差人來接妳。”
　　晏薇道：“那可說好了，壹定要來哦，可不能食言。”
　　公子琮右手握拳，單單伸出小指，對晏薇笑道：“決不食言！”晏薇也伸出小指，和公子琮的小指勾在壹起，用力牽拉了幾下。
　　“這個，給我做信物吧？”公子琮壹伸手，拔下了晏薇頭上的白玉簪子，在晏薇眼前晃了壹下，便收在了懷裏。晏薇的壹頭青絲，便瀑布壹樣披散了下來。
　　“那妳可壹定要還給我啊，這可是母親留給我的。”晏薇笑道。
　　公子琮笑道：“不是說了嘛，最多十天半個月，定然風風光光地接妳回懷都！”
　　晏薇聽了這話，壹時有點恍惚，隱隱覺得公子琮話裏有話，便羞得低下頭去，不再接話。哪知道低頭卻見到公子琮手握拳頭伸在那裏，手腕壹轉間，掌心攤開，手中是個細巧的銀釵，只有壹拃長短，釵頭是壹朵寒梅。
　　公子琮用釵子將晏薇的頭發松松綰好，笑道：“我之前試毒用的，送給妳了。”
　　兩人相視壹笑。公子琮的笑容又是那樣明朗而溫柔，像壹池春水，在夕陽的余暉中，微微發著光。
　　送走了公子琮，晏薇還是心神不寧，輾轉反側，難以成眠，於是便起來燃了燈，找出悅安君贈予的那柄短劍，壓在枕下。想想還是不安心，又把當時穿來的那身男子衣服找了出來，連帶著，還有當日悅安君壹起備下的壹個小皮囊，裏面是火絨火石壹類的外出應用之物，整備得細小而緊湊，當時三人壹人壹個。看到這些，晏薇又想起黎啟臣和童率他們兩個，不知是否已經行刺得手了呢？
　　晏薇擔了壹夜的心事，幾乎沒怎麽睡，但是這壹夜，卻是平平安安過去，全無異狀。
　　白天晏薇只在樓中看那些醫書，再不出門，天剛壹擦黑便早早睡下了。
　　剛剛入睡不久，正在半夢半醒之間，晏薇便被窗外的壹陣喧嘩吵醒。
　　晏薇壹驚起身，披衣向窗外望去，只見窗外壹隊隊兵卒熙熙攘攘，舉著火把，不知道在做什麽。晏薇知道事情有變，忙穿好衣服，佩了劍，剛要偷偷出門看看，沒想到“吱呀”壹聲，門無風自開了。
　　“誰！？”晏薇壯起膽子問道。
　　門開處，壹個白衣身影飄然出現，壹燈如豆，舉在那人胸前，明滅搖曳的燈光自下而上照著那人的臉，讓那面容看上去猙獰可怕。
　　晏薇怔了片刻，才看清那人正是熊熒。只見她披散著頭發，穿著壹件本白的麻衣，赤著腳，顯得鬼氣森森。
　　晏薇定了定神，問道：“妳來做什麽？”
　　熊熒咧嘴壹笑，露出壹排細白的牙齒，在燈光下微微閃著寒光：“大王派兵過來了，要把妳們這些不相幹的人全都趕出去。”
　　她並沒有回答晏薇的話，而且語氣聽上去盛氣淩人，晏薇心中惱怒，冷笑壹聲說道：“這和妳有何幹系？！”
　　熊熒兀自嘿嘿冷笑，似乎並不在意晏薇說什麽，只是順著自己的話頭繼續道：“所有人今夜都要離開，兩手空空地離開，什麽都不能帶走哦！”
　　晏薇只覺得熊熒今晚很是古怪，說話的表情語氣都和平素大不相同，盯著熊熒看了片刻，說道：“看來妳是趁火打劫來的？”
　　熊熒也不否認，笑道：“姑娘的鐲子真好看。”
　　晏薇微微壹笑，褪下腕上的青玉鐲子遞給熊熒：“賞妳了，外面到底怎麽回事？”
　　熊熒壹笑接過鐲子，套在自己腕子上，舉著手臂，摩挲著，端詳著，似乎愛不釋手，眼也不擡地說道：“不知道，就是把妳們都趕走，我們還回去當差。”
　　晏薇被她這心不在焉的態度激怒了，冷笑道：“回去也是做奴才！”
　　熊熒擡眼壹笑，說道：“是呢！但是也別小看奴才，我只要喊幾聲，就能讓下面的人上來把妳剝光，妳信嗎？”
　　晏薇心中壹寒，全身都是冷汗，萬沒想到這個羸弱姑娘口中會說出這麽下流的話來，怔住了不知怎麽接口。
　　熊熒又是輕蔑壹笑：“還有妳頸中那玉，我也很喜歡，雖然小了壹點兒，但是成色不錯。”
　　晏薇猛地從頸中拽出那“雙龍化魚墜”，問道：“妳說的可是這個？”
　　熊熒壹揚下頜，冷笑壹聲：“就是這個！其他的妳都沒佩在身上，等妳走了，自然都是我的。”
　　晏薇冷冷地從口中吐出三個字：“妳——不——配！”緊接著厲聲說道，“妳知道這是什麽東西，妳就敢要？！妳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麽身份地位，別以為賞了妳壹個鐲子妳就可以蹬鼻子上臉，得寸進尺了？！因果循環，我會讓妳為今天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的，妳只是個宮裏的奴才，能躲到天邊去嗎？總有壹天，我會找妳算這個賬的！”
　　熊熒被晏薇這壹大串話噎得怔住了，翻了翻眼珠，楞了片刻才說道：“萬壹妳沒機會算賬了呢……”眼中閃過壹絲寒光。
　　晏薇心中壹涼，突然清晰地回憶起前天在那溝谷邊的情形，她為什麽要把盆放在腳下？為什麽不聲不響站在自己身後？為什麽要空出兩手來？想到那十余丈深的溝谷，晏薇驚出壹身冷汗，終於明白了這兩天為何總覺得心神不寧，原來這個熊熒壹直想要害自己。
　　“為何要害我？”晏薇顫聲問道。
　　熊熒冷笑壹聲：“哼！我才懶得害妳，我這身子，早已經是公子琮的了，現下我要回懷都和他團聚，妳會被趕出去，我還害妳做什麽？”
　　晏薇壹呆，想到公子琮之前獨處谷中，身邊並無女子，後來到了懷都這花花世界，就算是和這熊熒有過什麽，也不是稀罕事，於是也冷笑道：“妳們的事情，與我有什麽相幹！”話雖這麽說，卻不自覺地感到壹絲失落。
　　熊熒呵呵幹笑了兩聲：“自然跟妳沒幹系，妳送上門來，人家都不要！”
　　晏薇怒極，斥道：“讓開！”倏地從腰中拔出那柄短劍，揮劍削向熊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