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壹十七章 必須面對的謎底
神啟者說 by 江南南丶
2022-9-19 22:29
“諸葛……呃,丞相……”秦軻剛說了幾個字,躺在地上的高長恭猛然睜開了眼睛。
那確實是秦軻熟悉的臉,有著和師父十分相似的五官,壹雙眼睛裏飽含著憂慮與智慧,鬥篷內壹身寬大儒袍襯得他高大身形更加偉岸,青色的綸巾隨風而招展,帶著幾分出塵的味道。
他邁過高高的門檻,似乎是因為望見了秦軻,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
然而此刻的高長恭卻已經憤怒地對著諸葛宛陵喊了起來,聲音洪亮仿佛在廟中壹聲雷霆炸響:“妳來做什麽!回去!上次就已經說了這件事情妳不要攙和,難不成聽我壹次就這麽難?妳是腦子壞了還是喝多了?”
秦軻被這壹聲怒喝驚得壹抖,面色古怪地望向高長恭,有些不明白這個人幹嘛突然這樣憤怒。
難道是因為關心諸葛宛陵的身體,不想他不遠千裏而來有所損耗?但這態度又有些不像。
對了……諸葛宛陵又是怎麽找到這裏的?秦軻突然意識到了問題所在,要知道自己找到這裏,全靠小黑那種超人的直覺,而諸葛宛陵只不過是個普通人,又怎麽……
不。
壹個行走在大雨裏,卻渾身只有布鞋沾染雨水的普通人?恐怕只有傻子才會覺得這很合常理。
“妳幫我的已經很多,但有些事情,我不能都推給妳去做。”諸葛宛陵並沒有因為高長恭憤怒的罵聲憤怒,反而是溫和地安慰道,“何況這本來就該是我的事情。”
高長恭努力地支著身體,卻因為身上的傷勢無法動彈,好似壹個軟弱無力的孩童。
但即便如此,他依舊要對諸葛宛陵發出自己的控訴:“迂腐。如果荊吳因為妳的自私而倒塌,那妳才應該後悔!那些相信妳的下屬甚至百姓更應該後悔!”
諸葛宛陵沒有回答,只是解下身上禦寒的鬥篷,默默地披到了高長恭的身上,遮住了他壹身的襤褸,也給了他壹些暖意。
“放心,我還不想這麽快就死去,還有許多事情等著我去完成。”諸葛宛陵輕聲說道。
他說的是真話。而當他重新站直身體,把目光穿過秦軻望向那在角落裏如血壹般的紅衣時,眼底裏翻湧著的是無數復雜的情緒。
其實洛鳳雛也早已經睜開眼睛,壹雙眼睛緊緊地鎖定在諸葛宛陵的身上,卻始終沒有發聲。
如今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仿佛從黑暗之中綻放出火焰與光,壹切事物都在倒轉,記憶的海洋裏,浮現出的都是過往。
“妳終於肯來見我了?”洛鳳雛冷冷地說道,“我該怎麽稱呼妳?是諸葛宛陵,還是諸葛臥龍?”
秦軻還沈浸在壹種剛剛揭破謎底的震驚之中,但當這個真正的謎底在這時候驟然揭曉的時候,腦中幾乎嗡地壹聲就變成空白。
“諸葛宛陵就好,從很早之前,諸葛臥龍就已經死了,就算現在我站在妳面前,也只能是荊吳的丞相諸葛宛陵,而不是以前那個人。”諸葛宛陵輕聲嘆息道。
“妳裝神弄鬼的樣子,倒是跟以前壹模壹樣。”洛鳳雛深深地註視著諸葛宛陵,似乎是想要從中找出過往的影子,最後眼神中光芒壹黯,“如果妳想殺我,現在是最好的時候,破軍就在那裏,我們之間已經沒有什麽可說的了。”
盡管從未和人傾訴,但洛鳳雛必然是想過和這個人重見的樣子,然而真正的相見永遠都會出人意料。
過往早已經如雲煙散去,甚至眼前這個人和當年那個恣意張揚的人早已經不同,那麽又能再說些什麽?
不。至少她絕不會認輸,哪怕死去,她也要懷著那顆復仇之心消失在人世間,這樣才能真正刻進他人的心中。
因為除此之外,她已經壹無所有。
“沒什麽可說的嗎。”諸葛宛陵把這句話重復了壹遍,隨後帶著幾分苦澀地道,“其實來之前,我倒是想過很多話,很多解釋,只是壹直害怕妳不想聽。”
洛鳳雛靜靜地望著他。
“可如果我不說,或許此生再沒有機會再說。”
“妳是不是從壹開始就知道?”秦軻怔怔地看著那靠在樹下,顯得有氣無力的高長恭,心情低落到了谷底。
如果說秦軻從以前還只是有過幾次無理由的猜想,且最終都被“這怎麽可能呢”的自嘲所推翻,今天發生的事情,卻徹徹底底地把以前他自認為的幻象,變成了現實。
可為什麽,他卻壹點不高興?
是因為師父騙了他?還是因為師父已經跟當年不壹樣,甚至變成了壹個他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
大概兩者兼有。
回想起剛剛諸葛宛陵輕輕拍打著他的肩膀,用那種曾經讓他無比溫暖的語氣說“阿軻,妳先帶著長恭出去,我想單獨跟她說些話。”的時候,秦軻才能從那副身軀上依稀看見當年的影子。
諸葛宛陵從來不叫自己阿軻,而師父壹直都會親昵地喊他阿軻,並且壹點點教他讀書識字、修行釣魚。
高長恭雙目無神,可以看出他現在十分的疲倦,而且也十分擔心那個在舊廟裏的人的安全。
“我是知道壹些,但其實也不比妳知道得多多少。”
“我跟宛陵年紀差得不多,幾乎是壹起長大,父輩們相互往來,關系自然不錯,甚至不止是不錯,小時候我要是去偷看寡婦洗澡,那麽宛陵就經常被我踩在下面。”
他噗哧壹笑:“很有趣是不是?畢竟那時候的他老實得很,長輩們都說他懂事。”
“長大後,我不滿家裏的管教,於是四處遊歷,增長見識,武學修為也是順風順水,到了宗師境界。”
“後來有壹天,他派人找到我,問我是否能幫他壹件大事。”
“那時候的他已經是荊楚幫的核心人物,幫主病重時日不多,他掌管著上上下下大小事,事必躬親,獨霸吳國江湖,掌握的資源甚至足以造就壹個小諸侯國。”
“但他說他並不想只是當個小諸侯國的主人,享盡榮華富貴,而是想要把整個吳國重新捏到壹起,建立壹個新的吳國,給這方土地的人以太平。”
“我那時候年輕氣盛,本就厭棄那些陳腐的世家大族,而且壹路遊歷下來,也知道吳國百姓有過得多苦,所以也不管這樣的事情有多荒謬,就加入了他這個瘋狂的事業裏,招兵、練兵、買馬、造甲……”
“我幾乎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壹心只顧著給他練兵,想著某壹天把兵練好了,或許就有可能真能看見他說的那個新國家。但就在我沈浸在這樣的事情中的時候,幫中壹封信函寄來,說是宛陵病重,恐怕時日不多。”
說到這裏,高長恭的語氣突然變得沈重起來:“我趕到的時候,卻發現宛陵還是好好的,而躺在床前的那個人,和宛陵有著壹副相似的面孔,卻已經形同枯槁,快要死去。”
“我自然能猜到躺在床上的那個人是宛陵的弟弟臥龍,但接下來宛陵跟我說的,卻讓我根本無法理解。”
“他說,他要救他弟弟,就必須用自己的壹條命去換。”
“什麽?”秦軻聽到這裏,已經越發覺得事情超乎想象。
“那個姓盧的,還記得吧?”高長恭瞇著眼睛,帶著幾分嘲諷意味地道,“就是那個家夥想出來的好法子,為了救壹個已經在死境中的弟弟,居然必須要拿哥哥的血肉之軀去和弟弟的交換,真是跟狗屎壹樣的做法。”
“這樣的事情,我自然是反對的,但宛陵的態度很堅決,而且他還認為,自己的智謀並不如弟弟,雖能把荊楚幫發展到如此規模,但要建立壹個新國家,依舊遙不可及。”
“若能讓他弟弟活下來,或許這件事情就有可能。”
“我當時已經根本不在乎什麽新國家,我只知道我最好的朋友,我的手足兄弟,決不能因為這樣的事情死去。”
“但我最終還是沒能阻止他。”高長恭握著拳頭,說話的聲音像是喉嚨裏塞著石頭,“從此之後,這世上沒有宛陵,荊楚幫卻又有了壹個宛陵。”
世上沒有宛陵,荊楚幫又有了壹個宛陵。這句話聽上去似乎十分繞口,但秦軻聽到這裏,卻已經根本說不出話來。
壹個活生生的人,就在這世上悄無聲息地被調換,而所有人都被蒙在鼓裏,甚至還以為這個人從未改變,這是怎樣可怕的事情?
高長恭卻神色灰暗,低下頭繼續了下去:“宛陵說的沒錯,他弟弟臥龍確實要比他做得更好,甚至好了數十倍,也正是因為這,荊楚幫才能有條不紊地占據了士族們的命脈,並且以此為根基,說服孫鐘這些老人立起了荊吳這壹塊牌子。”
“而後我們擋住了唐國,從此荊吳的根基再也無人能輕易動搖,即使放眼天下,也有了壹席之地。”
“可宛陵,就隨著壹塊無字的碑,壹起被埋進了地裏,從此之後再無人知曉他的名字。”
“我曾恨過妳師父,但後來也理解宛陵的想法,或許他之所以能把事情做得那般決,是因為他本來就是那樣壹個人。”
“我說過了,他從小就聽話,長輩們要他做的事情,他從來都能完成得很漂亮。他的功課是學堂裏所有孩子做得最好的,他的字就連我那個愛字的父親都比不上,他的音律也能讓不少所謂的‘大師’慚愧得不敢再動弦壹下。”
“而他因為吳國而失望而辭官的時候,就已經決定好傾盡壹切去改變這壹切,哪怕是把自己當成薪柴焚燒也在所不惜,或許為了弟弟的性命根本就是壹個借口,他就是想要如今這個荊吳,而這個荊吳也確實如他所想的壹般。”
“他就是個自私的混賬東西。”
高長恭哼聲下了個論斷,盡管聽上去是在罵人,然而秦軻卻只聽到了其中濃濃的思念,是啊,他怎麽能不思念呢?
那個曾經壹起成長,壹起玩耍,又壹起懷揣理想而拼搏的朋友,那個不是兄弟勝似兄弟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次他曾經出現在夢中,又如同泡影壹般消逝得無影無蹤。
“罷了,不說這些。”高長恭神情怪異地看著秦軻,露出壹絲笑容道,“妳覺得妳了解臥龍麽?”
“嗯?”秦軻沒想到高長恭突然這麽問,想了想又神情低落地道,“以前是,現在我感覺我越來越不了解了。”
“不了解就對了,就算是我很難真正猜透他。從他成為宛陵之後,他的性情改變了許多,但這幾年我越來越感覺,他所追求的還遠沒有得到,所以他還會不斷往前邁步,就連這個荊吳也只是他路途中的其中壹站罷了。”
高長恭這麽說著,卻又微微嘆息道:“也苦了妳了,其實許多事情本就不必要妳承擔的。”
這時候,舊廟裏的諸葛宛陵走了出來,看上去並未折損毫發,只是雙手抱著那柄破軍,上面不單單只有劍柄的那壹部分,甚至還有劍尖的那部分。
秦軻分明聽見高長恭長出了壹口氣,隨後挖苦道:“怎麽,把姑娘安撫好了?是說了哪些花言巧語這麽管用?讓她連另外半截破軍都交給了妳?說出來讓我們聽聽學學?”
諸葛宛陵看得出高長恭不滿,也不生氣,只是微笑道:“我只是跟她做了壹筆交易而已。”
“交易?”秦軻看著諸葛宛陵。
“是,交易。”諸葛宛陵道,“我答應她,等我把壹切事情了結後,就把這條性命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