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四十二章 錦鯉花、鳩璃

　　而熬藥當然不可能放在帳篷裏，否則煙霧繚繞，只怕人還沒救活壹個，熬藥的人就得被嗆死在裏頭，所以臨時搭建的草棚便成了熬藥的最佳之所。
　　周公瑾領在前頭走著，而秦軻和阿布則跟在高長恭的後面，喬飛扇故意放慢了腳步，落到了最後面，不過不知什麽時候她的身旁跟著張芙，兩人好像還在竊竊私語。
　　秦軻剛剛用過大範圍的風視之術，此刻正是疲倦的時候，也就懶得去聽這些女兒家的悄悄話了。
　　“大人、大將軍！”那名統領正靠在草棚的桿子上，看見壹行人走了過來，趕忙站直了行禮道。
　　周公瑾點了點頭，問道：“藥怎麽樣了？”
　　“快好了。”統領看向桌子上已經壹碗壹碗擺好的陶碗，裏面的湯藥還冒著熱氣，“再過壹會兒，就該給病人進藥了。”
　　“先不忙。”周公瑾轉過頭，喬飛扇走了過來，“先讓喬姑娘看看是不是得改改方子。”
　　喬飛扇徑直走了進去，壹邊鼻子抽動著，草棚四周都彌漫著難聞的藥味，她卻是絲毫不介意，甚至伸手端起了壹碗湯藥，壹旁的統領見狀急忙去攔，結果她已經自顧自地喝了壹口。
　　“哎喲！喬姑娘，那可是治瘟疫的藥，妳這好端端的，喝這藥晦氣啊……”統領想去奪喬飛扇手裏的藥碗，誰知道她壹個姑娘家動作竟比他想象得快得多，僅僅只是向側邊微微壹步，統領的手就落了空，他這才想起來，這姑娘可是獨身壹人行醫天下，身上怎會沒點功夫？
　　正楞神的工夫，周公瑾也伸出手按住了他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壹面看著喬飛扇的臉色，見她含著壹口湯藥在嘴裏細細品嘗，仿佛在咀嚼蜜糖糕壹般許久才咽下，他頓時眼神凝重：“藥有什麽問題麽？”
　　“味道不對。”喬飛扇把藥碗遞給他。
　　“味道不對？”周公瑾皺了皺眉，接過藥碗順勢也喝了壹口，可在他看來，這湯藥只是又苦又澀，不過嘴裏含了壹小會兒，便覺得幾乎整條舌頭都要麻了，他道：“沒感覺啊，好像……更苦了？”
　　喬飛扇看著他手上的藥碗，剛剛自己喝了壹口，現在周公瑾又再喝，這算什麽？
　　她轉而翻了個白眼，嘟嘟囔囔道：“妳當然嘗不出來，妳又不擅醫術。”
　　周公瑾尷尬壹笑，卻立即轉過頭，換成壹臉嚴肅的樣子質問熬藥的軍士道：“喬姑娘說的熬藥流程，妳可有怠慢？”
　　其實熬藥這活，本該交由隨軍的大夫來做，可惜隨軍的幾位大夫因為接觸病患最多最頻繁，自然也很快染上了瘟疫之癥，好幾個人相繼連命都丟了，才會淪落到讓這些對醫術壹竅不通的軍士負責煎藥壹事。
　　難不成真是熬藥過程出了問題？
　　軍士滿臉無辜道：“大人，都是按照喬姑娘所說的法子熬藥，沒敢出什麽差錯啊。”
　　“不是熬藥的問題。”喬飛扇又端起壹碗，嘗了壹口，眼神逐漸篤定，“少了壹味藥，錦鯉花。”
　　“少了壹味藥？”周公瑾看向軍士，眼神淩厲起來：“為什麽會少壹味藥？說！”
　　軍士終於明白過來，立即撲通壹聲跪了下去，幾乎是嚎著嗓子道：“大人，不是小的不放，而是錦鯉花早在幾天前就用完了，屬下，屬下怕耽擱那些病患……也，也沒有辦法啊。”
　　“藥材少了，應該及時上報，妳知情不報，誰給妳的膽子？”周公瑾厲聲喝罵。
　　“是……”軍士擡了眼睛，猶猶豫豫地看向壹旁。
　　“大人，這錯在我。”統領走到周公瑾面前，跪了下來，“是屬下讓他這麽做的。”
　　周公瑾看著統領，莫名地笑了，可他的笑容裏滿是怒意：“好，真好！林奇，妳跟著我也不是第壹年了，如今竟也學會在這種人命關天的事情上打小算盤了？”
　　隨即他重重地喝令道：“來人！”
　　棚外兩名站崗的軍士舉著長戟，低頭應道：“在。”
　　“除去兵器甲胄，關起來，聽候發落！”
　　林奇統領倒也是個鐵骨錚錚的人，此刻絲毫沒去反抗，只壹擡手阻攔了壹下那兩名軍士，隨後鄭重地磕了個頭，低聲道：“大人！您讓我全權負責收集藥材，如今缺了壹味，要罰要殺我無話可說，您怪屬下無能吧，錦鯉花屬下確實求不來……但，但災情緊急，即便缺了這壹味，藥也得硬著頭皮熬下去啊！”
　　周公瑾帶著怒氣道：“鄔縣沒有藥材，可以再去其他縣采購，大河郡足足有二十個縣，難不成連壹味藥材都尋不到？哪怕大河郡沒有，妳報到我這裏來，我向其他郡發文調撥也可以啊……”
　　“大人！”林奇的聲音蓋過了周公瑾怒氣沖沖的呵斥，他或許從未在這位周大人面前如此失禮過，但這壹次他還是要辯駁幾句。
　　“屬下當然有向附近郡縣征集藥材，可這錦鯉花根本不是尋常藥材，很多藥農甚至連聽都沒聽過，這邊瘟疫的事情壹傳開，附近郡縣更是人人自危，也不知道這藥方是怎麽傳出去的，其他郡縣的人們聽說錦鯉花能防瘟疫，所有地方藥坊裏的錦鯉花幾乎壹夜之間被百姓哄搶壹空……”
　　其實周公瑾並非不聽分辯的蠻橫之人，能在這裏罵林奇，就證明他對這個屬下還有情義，否則在這種緊要時候，早該派人壹刀斬了他的頭顱。
　　而當他嘶聲把緣由喊了出來，周公瑾也沈默了下去，他的眼神晦暗，接著，林奇不再說話，低垂著雙目任由兩位軍士不管不顧地卸去了身上的盔甲，看著他身著麻布衣衫的忠厚模樣，周公瑾擺了擺手，讓兩名軍士暫且停手。
　　“既然如此，妳該早點告知於我。”周公瑾輕聲道，“人命關天的大事，我就算是上報朝廷，也不至於勻不來壹味錦鯉花。若非今天這位小兄弟提及此事，我們甚至都還蒙在鼓裏，壓根沒想到問題竟會出在藥材上面，拖壹天得死多少人？妳去那邊亂葬崗看過沒？妳看過沒！”
　　林奇沈默著，沒有答話。
　　“知情不報，擅自做主，致使疫情加重……妳壹條性命本是賠不起的……但，我還是要正壹正我荊吳律法，如此，妳服麽？”周公瑾語氣森然，昂頭俯視著他，面色冷得仿佛寒夜蒼穹壹輪寂寥孤月。
　　林奇跪伏下去，好像背上壓了壹個千斤重的包袱。
　　“屬下服，但……”
　　“我知道，妳家中母親我會親自差人照顧。”周公瑾轉過身，說道。
　　林奇咬了咬嘴唇，身上感覺到壹陣釋然，壹邊又狠狠地磕了三個響頭，直到額頭鮮血淋漓才站起身來，隨兩名軍士離去。
　　秦軻望著他的背影，低頭不語。其實他大概已經猜到了這件事情的大致模樣，甚至已經隱約預料到了林奇的結局。或許這就是選擇？兩條路，只要選擇了壹條，就必然會迎接那條路上必然要承受的答案，他之前壹直站在路口躊躇不前，也是懼怕許許多多在前方等待著自己的事情。
　　但……他已經決定了走下去。
　　林奇被拖走了，但嚴峻的情況仍然沒有得到緩解。
　　林奇說得沒錯，錦鯉花這種藥材在平時用得的確不多，甚至喬飛扇在這壹次瘟疫之中使用錦鯉花本就是兵行險著。
　　錦鯉花，藥性猛烈，量重甚至可殺人，醫家稱之為“將軍藥”，沒有被藥農大量種植也不足為奇了。
　　就算他現在向朝廷發信，求朝廷調撥藥材，從那頭開始征集然後運輸，到這裏又得幾日？
　　“有沒有什麽藥材可以替代這壹味藥？”高長恭輕聲問道，“壹碗藥裏，總不至於缺了壹味要就真治不了病吧？”
　　喬飛扇看見那名統領被拖去斬首，心裏也頗不平靜，聽見高長恭的問題，她輕聲回答：“藥性能有錦鯉花這般猛烈的藥材本就稀少，換做其他藥材，未必能達到這樣的效果。”
　　“換壹個藥方呢？”周公瑾問。
　　喬飛扇點了點頭：“也只能是這麽做了，但要配出能治療瘟疫的藥方，不是壹天兩天的事情，這個藥方我也是早些年師父給我的，他試過了無數藥方，才得了這麽壹帖，我的水平不如他，只怕就更難在短期內改好藥方了。”
　　秦軻想了許久，突然插嘴道：“我記得我小時候逃荒的時候，有些得過瘟疫的人說他們吃了鳩璃的蛇膽，保住了壹條命？”
　　喬飛扇的眼睛亮了起來，她沈思片刻，伸手在竈臺上的各種藥材上撥弄了壹段時間，嘴裏神神叨叨地念了半天，終於擡起頭看向秦軻，有些驚喜地道：“沒錯。鳩璃的蛇膽確實管用，甚至要比錦鯉花更好，這樣的話，用量也可以減少許多，壹條成年的鳩璃足以救百人，重點是……只要能撐過這些時日，我相信以周大叔的能力，總還是能調集壹批錦鯉花的。”
　　可很快她又皺起眉頭，面露難色道：“可那鳩璃兇猛異常，又藏在深山之中，時間緊迫，我們又上哪兒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