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壹十四章 抉擇

　　宗路拓緩緩站起來，問道：“很久之前的先哲似乎也問過吧，如果壹艘大船，妳每天換下幾顆釘子、幾塊木板，那麽到了最後，這艘船還能算原來的船嗎？如果答案是‘不算’，那麽在第幾天的時候才能說‘不算’呢？如果用拆下來的木板和釘子重新造壹艘船，那麽新的這艘船和剛才那條船，哪壹條才是原來那條船？”
　　少年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就在剛才，他還是全心全意的看著女孩子。但現在，他好像已經無視了司宮謠了。
　　“所以啊，有壹些時候，我還是覺得王崎那個家夥屬於沒事找事的。為什麽要擔心這種事呢？為什麽要害怕改變呢？人不隨時處在改變之中嗎？身上的細胞在不斷的死去，新的細胞又重新出現。我們吃東西，是為了‘吸收’，‘排泄’和‘運動’都是‘輸出’。構成人的‘物質’始終是在改變。在流動的。”
　　“為什麽要擔心功法改變了自己呢？妳若知道修煉壹個功法之後，性格會難以避免的變得暴躁外向，那妳就等若是做了壹個選擇吧？只要妳是自願的，那就沒有任何問題吧？”
　　“王崎那個家夥，他其實自己也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我是這麽覺得的。那根本就不能從邏輯層面上否決我剛才的疑問。他只不過是用自己的感性進行判斷，拒絕了‘變化’。”
　　司宮謠陡然抱住宗路拓：“師兄……師兄？妳在說什麽啊？”
　　“我們沒有發展出相關的倫常去討論類似的問題吧？”宗路拓苦笑：“沒有人願意討論這種問題，也很難單純從理性判斷，所以，這個時候，遵循自己的感性來就好了。這才是唯壹的答案，對吧？”
　　“如果拋棄理性，而使用感性思考的話，我應該得出什麽樣的結果呢？”
　　宗路拓盯著司宮謠的眼睛，沒由來的讓女孩子後退壹步：“妳……想要幹什麽？”
　　“我師妹，是天下第壹的好姑娘。如果是真正的她，絕對不會說出讓我殺了同道的話的——哪怕只是聽到這樣的話，她的心就會出現壹絲波瀾吧？如果剛才那些事情全部都是她做的，那她壹定已經痛苦得自己壹個人懺悔了吧？”
　　“司宮謠”有些慌張。她伸出手，按住宗路拓兩邊的臉頰，強行讓他看著自己的眼睛：“師兄妳好好看看啊！我就在這裏……”
　　宗路拓伸出壹只手，摸了摸“怪物”僅剩的半張臉：“喏，妳犯了壹個錯誤，妳知道嗎？妳不應該讓我有時間思考的。如果妳不跟我說那些話，不企圖煽動我的情緒的話，說不定我沖動之下，已經答應了吧？如果，妳壹出現就這麽說，說不定我真的會壹時沖動的？”
　　“妳自己沒有自覺嗎？妳的話啊——妳的話說服不了誰。妳之所以能夠讓我陷入混亂，只不過是因為妳有這個身體，這半張臉，而不是因為妳的話語。”
　　宗路拓的聲音變得很溫柔：“能夠被這種話說服的人，是不是已經放棄思考了呢？壹定已經放棄思考了，對吧？能夠讓人——尤其是讓師妹那種人放棄思考的痛苦，我大概不能想象吧？說起來，到這裏之前，我甚至沒有見過死人。所以‘廝殺’的痛苦，我真的不能想象。”
　　“可是啊……”
　　司宮謠發現，宗路拓的身上，居然散發出壹股殺氣。
　　“師妹在放棄了自己的心靈之後——就在那壹個瞬間，她就已經死了。如同鏡子壹般美麗的心靈破碎，就很難復原了吧。而壹個怪物，就在這些碎片上誕生了。它有師妹的記憶，有部分的情感，但是它不是她。”
　　“這個怪物的身體裏，還有我師妹的碎片啊。我感覺，她就仿佛看著這壹切，並且在裏面哭喊啊——壹般的話本，應該就是這樣表現的吧。”
　　宗路拓的手指顫抖了起來。
　　“妳現在轉身離去，我可以放過妳。甚至妳去殺別人，我也可以視而不見，不去幫他壹起攻擊妳——我只會替他擋下妳的攻擊。真的。”
　　“如果我是放棄了思考的怪物，那妳也放棄思考不就好了？和我在壹起不就好了？”“司宮謠”哭喊：“這個思考的世界讓我們痛苦啊！我們這些愚民，思考又能怎麽樣呢？有意義嗎？”
　　接著，她感覺到臉上的手指壹緊，幾乎刺入皮肉。
　　“嗯，我的天資並不是那麽好，至少沒有那邊那些怪物那麽好。但是，惟獨思考這件事，我不想放棄。我的驕傲，我的理想，還有我的理性，我都不會放棄——我不能放棄。”宗路拓看著上方，淚水從臉上滑過。
　　“為什麽？妳不愛我嗎？”
　　宗路拓緩緩搖頭：“雖然妳有師妹的記憶，但是妳大概是不知道吧？她在及笄之禮上，這麽說過啊。”他換了個柔和的語氣，道：“我們生而為人，真乃奇跡啊……我們有心思，有意識，真是不可思議啊……”
　　淚水流幹了吧？宗路拓皺著眉頭，苦笑道：“妳看，妳根本不是她啊——因為我們壹起做著白日夢，所以我們才會壹直在壹起啊。我怎麽能夠為了妳，去踐踏師妹的心意呢？”
　　“司宮謠”顫抖著，身上散發出赤紅色的罡氣。熾烈的罡氣燒蝕著宗路拓的手。
　　“啊，我收回我剛才的話。”宗路拓道：“我現在突然意識到了，如果不除掉妳的話，師妹的亡魂，或許永遠也不會安寧吧？雖然，這是自我安慰也好，自我欺騙也罷，但是，我仿佛聽到了師妹在妳的‘內側’哭喊——‘幫幫我，幫幫我，幫我解脫’！”
　　“司宮謠”發出刺耳的、殘忍的、帶著十足殺意的尖嘯：“師兄！”
　　“安息吧！”
　　山河城年青壹代的兩大代表，在這壹瞬間揮拳相向！
　　……
　　揮拳！
　　揮拳！
　　揮拳揮拳揮拳揮拳揮拳揮拳揮拳揮拳揮拳揮拳揮拳揮拳！
　　蘇君宇和子曉鵬的戰鬥沒有正常萬法門弟子那種試探、解析、組織攻勢的前戲，在壹開始就進入了高潮。蘇君宇的拳頭與其說是壹種“進攻”，毋寧說是壹種“發泄”。他絲毫沒有計較“章法”的意思，盡是往“暢快”的方向打。而盡管如此，相宇天位功與虛相修法依舊在自主地引導著他的攻擊。
　　說到底，“動作”都是由意識或者本能指揮肉體做出的選擇，而“武學”則是對壹系列選擇的優化與卷積。而虛相功法與天位功都可以通過預先記憶的“數據”，建立武道的模型。就算蘇君宇無心亂打，都可以通過引導法力，讓他的拳路始終在變化之內。
　　蘇君宇稀薄的法力裹挾著根本不受煉化的異種靈力從拳頭中奔湧而出——壹同流走的甚至還有他的“生機”，在體內沒有類抗靈素物質過濾異種靈力的情況下，吸納這個地方的外界力量無異於找死。
　　現在明明應該是必須速戰速決的情況，但是壹種看不見的東西影響了蘇君宇的判斷。他似乎並沒有追求壹擊必殺的意思。雖然殺意明顯，但他卻還是和子曉鵬壹招招的對攻。
　　都是結丹期修士能夠殺死結丹期修士的全力攻擊！
　　難以下殺心嗎？不，在子曉鵬露出殺意的時候，蘇君宇就已經下了必殺的決心，這個人不是朋友了——他是如此認為的。而且，隨著異種靈力的吸入，他心中的毀滅欲望也越來越熾烈。
　　但是，他就是沒有打出決定性的壹擊。
　　身當蘇君宇拳勢的子曉鵬卻不這麽看。他看得出來，蘇君宇不過是強弩之末。他的法力已經所剩無幾，就連腦子也似乎壞掉了。但是，就這樣壹個蘇君宇，他的拳頭卻似乎鋪天蓋地，從四面八方湧來，又筆直地指向他的周身要穴！
　　無論是法力還是戰意，他分明都是碾壓蘇君宇的，但是，實際打起來，被碾壓的反而是他！
　　——是什麽時候開始、差距拉得這麽大的……
　　——最初的時候，我們明明是壹樣的！
　　——我明明……明明就只在最開始落後壹步，為什麽最終步步落後？
　　怒火點燃了他殘存的心智。他大吼：“蘇！君！宇！”
　　“喝！”
　　兩人就要使出絕招，最終分出生死。無形無相的罡氣與樸實無華的拳頭凝聚著兩個男人的決意。就在這時，子曉鵬眼角的余光突然掃到辰風的身影。
　　剛才蘇君宇的拳頭吸引住了他的視線，他根本就沒有看到欺進的辰風！而這個時候，辰風雙手舉起，並做手刀，就要從兩邊斬下。子曉鵬不願意在殺死了蘇君宇之後又被辰風殺死，故而撤回了壹只手，作為抵禦。
　　而下壹瞬間，辰風的手刀砍在了蘇君宇的背上。
　　“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