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三章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廣吳嶺上的大火透空而起，飛揚的灰塵被十幾丈高的火焰燒成紅色，晚風壹吹就把漫天的螢火吹散到了遠處，於是，火頭越來越多，短短的半個時辰的時間裏廣吳嶺就變成了壹個巨大的火把，在黑夜中顯得格外的雄偉壯麗。
　　“末將在撤離廣吳嶺的時候已經徹底的炸毀了那裏的城寨，來不及運走的軍糧也壹把火燒幹凈了，現在黑松林著了火，沒有十天時間是熄滅不了的……”
　　富弼拍拍賈逵的肩膀道：“下去歇息去吧，來日方長，秦王川才是決戰之地！老夫已經命令秦州通判去負責撤離百姓了，此地只剩下我們這群人在為國戍邊，這是榮耀！”
　　看著賈逵走了出去，富弼瞅了壹會紅透半邊天的廣吳嶺，慢慢坐在桌案頭，鋪開壹張紙提筆寫道：“吾妻秋娘如唔：
　　妳自紅妝嫁我不覺已近三十載至今已現白頭矣，三十年負卿良多，如今大限將至驀然回首方才覺此生最對不起的人是妳。
　　富弼少年時立下宏圖大誌，並發誓為此征戰壹生，卻讓妳紅妝守空幃……如今悔之晚矣！
　　遙想妳在東京卻不得快活，還要為我擔憂實乃富弼之罪也，此間不論為國為民，富弼獨向妳請罪，謝妳為我孝養雙親，撫養幼子，如今，我卻困坐愁城無以為報……
　　就在今夜，廣吳嶺失守，賈逵浴血而還非戰之罪，為夫遙望廣吳嶺透天大火竟想起妳我成婚之時舅兄為我們專門請來的藥發傀儡來，也是漫天的螢火，只不過壹個碧綠壹個暗紅而已，這場火焰就像我們的壹生從青澀走入了暮年。
　　那壹夜妳嬌艷如花，我也算是英氣逼人，呵呵，金風玉露壹相逢，就勝卻了人間無數盛景，秋娘啊，妳可知此刻我是多麽懷念妳軒窗梳妝的嬌艷模樣……
　　妳我共誕育了三子，紹廷、紹京、紹窿，並有孫，直方、直清這是上蒼賜予富弼最好的禮物，有子萬事足，家事盡托付於妳，這方面妳這個大家閨秀比我這個農夫要強過百倍……
　　富弼出身貧寒不擅經營家業，又加上故舊太多，多年以來也沒有為家裏置辦下多少產業，總讓妳用嫁妝填補，是我此生之羞，我若戰死，妳盡管接受朝廷的褒賜，此時應該沒人彈劾我富弼愛財了吧。
　　身在困境為夫左思右想之後發現，這壹切竟然是我貪功冒進造成的，如果我不輕易的率兵進取青塘，就不會有現在大軍臨頭之禍，哈哈哈，雲崢說的壹點沒錯，壹動不如壹靜！
　　告訴妳壹件事，雲崢如今已經到了陳倉，而禮縣那裏也有兵馬在匯集，但是他們卻在坐視秦王川之戰結束，就像我之前應該坐視董氈和沒藏訛龐決戰壹般，只是坐視，等戰爭進行到壹定的程度的時候，才會決定是否進攻或者防守！
　　他這是打算看著我流盡最後壹滴血為他創造最好的出戰機會……富弼不甘啊！！卻不得不承認這是他能做出的最好的抉擇。
　　兵兇戰危之下，大將必須有壹顆冷酷到底的心方能不為外物所動，只做有利的事情而不會作道德上正確的事情。說到底富弼不是壹個純粹的軍人，如果是狄青，他就不會有我心中的這種不甘意！
　　廣吳嶺失守，秦王川就再無屏藩，這樣也好，為夫就用這三座苦心經營的寨子和西夏野獸血戰到底，不是為夫嚇唬妳，這些西夏人真的在吃人，已經吃掉我大宋壹千余戶百姓……所以我不會再讓他們去吃我治下的百姓……
　　至於我？被吃了也是應該，那壹千余戶百姓就是因為我的錯誤決斷才會被吃掉的，富弼——死不足惜！！
　　那場帶給我最美好回憶的大火還能燃燒十天，也能替我爭取十天的時間，十天之後，就是大軍決戰之時，為夫已經決定戰死在秦王川……只是苦了妳……”
　　富弼擱下手裏的筆，吹幹了余墨，小心的裝進了信封，喊過老仆吩咐道：“明日壹大早妳就把這封信送到夫人手裏了，妳也不必再回來了。”
　　老仆跪地大哭道：“老爺何出此言，阿福這就去送信，然後就趕回來！”
　　富弼笑道：“兩軍爭雄，難道妳家老爺我就壹定輸？妳也是作了爺爺的人了，莫要小家子氣，盡管將信送回去，走的時候將我最喜歡的那柄玉如意也帶給夫人。”
　　老仆站起來道：“這樣最好，老奴走壹趟東京，快馬加鞭之下，說不定還能趕上立些功勞，為子孫添些彩頭。”
　　說完就匆匆的離去，富弼想要召喚，想了想，又垂下了手臂，這樣也好……相隨了四十年，驀然分開也不習慣。
　　月光從軍帳外面照射進來，或許沾染了壹些火光，月光也顯得有些血色……
　　與此同時，就在秦州的外圍，壹支騎兵正在月光下疾馳，只要看看這些人在馬背上縱掠如飛的跳來跳去的換馬，就知道這是壹群從小就生活在馬背上的人，壹個個身著短衫，黧黑而健壯，不過從滿嘴的白牙和忽閃忽閃的大眼睛能看的出來這群人的年紀並不大。
　　“小六，我們是前哨，跑這麽快做什麽，聽說這次打草谷不會落空的，西夏鬼很多啊，十好幾萬呢，夠我們分的。”
　　為首的少年幾乎不用手兩腿壹夾戰馬就默不作聲的上了壹座高坡，這家夥把手在馬背上按壹下，就從馬屁股後面跳下了戰馬，瞅著面前的秦州城大笑道：“哈哈哈，這壹次有這樣的壹座大城當誘餌，西夏鬼壹定來的很多。
　　不像狼堡總是騙不來幾個西夏鬼，上壹次讓牯牛穿上花衣裳也沒有騙來幾個。”
　　壹群少年嘻嘻哈哈的從馬背上跳下來，雖然很散亂，卻很自然地扼守住了這片山地。為首的少年把自己的馬刀插在土裏，瞅了壹眼刀把上飄拂的紅纓笑道：“南風三度，就是野狼也聞不見我們的氣息，這裏算是壹個不錯的地方，丘陵密布，只要稍加利用壹下，就是壹個絕好的埋伏場，狗子，記下來。”
　　“虎哥，豹哥這次會不會被氣死啊，先鋒隊沒他們的事，我們出發的時候他正在和閻王蔡頂牛，不會被老閻王打死吧？”壹個小個子少年手裏拿著壹塊餅邊吃邊問。
　　結果被為首的少年在腦袋上拍了壹巴掌道：“妳上回偷看他相親，還說人家的老婆是大麻子，被揍死都是活該，這時候找什麽便宜？有本事別靠教官自己去出氣。”
　　壹直很沈默的少年忽然道：“老虎，秦州還不是戰場，將主為何會把預設戰場選擇在秦州？這裏山谷縱橫，通道奇多，不是壹個好的預設戰場。”
　　老虎坐下來道：“確實不算是壹個好地方，不過妳要想想啊，如果是太理想的預設戰場妳打算去埋伏誰去？沒藏訛龐是壹頭狡猾的老狐貍，不是也火橫川那頭蠻牛，這裏也不是我們在環州打草谷的時候了，西夏人最彪悍的黑山威福軍司已經全部壓過來了。秦王川遲早是要丟失的，下壹站就是秦州，將主打算把秦州徹底的變成壹座戰爭之城，讓西夏人在這裏流盡鮮血。”
　　“我們人手不夠，確實需要將地利的優勢發揮到極致，但願富弼能給我們足夠的時間。”沈默少年用繩子將自己披散的頭發紮起來弄成壹條馬尾巴，俊秀的臉在月光下顯得蒼白無比，只是那壹張紅唇卻如同火焰壹般殷紅。
　　老虎看得有些發呆，好壹陣子才說：“小離，要不是我們從小是光屁股壹起長大的，我都要懷疑妳是不是娘們了，上壹回就不該讓牯牛那個憨貨去扮女人，妳去不用裝扮都像。”
　　“妳要是皮癢癢了就說，長拳宗師雷暴可說了，妳那兩下子還不是我柔拳的對手，三十六路太祖長拳，加上壹套棍法明知不是柔拳的對手，偏偏要價壹千貫，我都替將主肉疼，柔拳可沒要壹文錢。”小離恨恨的道。
　　老虎瞅瞅四散休息的兄弟，湊近小離的身邊笑道：“那可不壹定，雷暴雖然愛財了壹些，教授我們長拳的時候還是非常賣力的，武功這東西沒有絕對的高下，我們自己的努力才是最重要的。”
　　小離躺在沙堤上，摘了壹根青草放在嘴裏道：“將主布局五年，耗費了無數的錢糧如今才訓練出我們三千人，誰能知道在環州那個彈丸之地，天下間的奇人異士竟然紮堆蹲在那裏，放眼天下，文武倆途出名的高手幾乎都能在那裏蹤影，妳說將主這麽做是為了什麽？圖謀天下不成？”
　　老虎瞅了壹眼小離，跟著躺在月光底下，雙手搭在腦袋後面看著眼前的大月亮道：“自由，尊嚴，強大，快活！
　　我們的命我們自己做主，爺爺既然生在天地間，就要快活壹生！什麽權勢，什麽富貴都比不上老子快快活活的過完這壹生。
　　少年人既然要成軍，必然是乳虎，必然是雛鷹，必然是奇花，必然是利刃！壹出世註定就要光耀萬世，這是將主的理想，也是我的夢想。
　　大軍出，必然睥睨四方，大軍入，必然臥虎藏龍，我們不是趙家的臣子，我們是宋人的臣子，小離妳給我記住，誰當皇帝隨她去，誰能捍衛宋人我們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