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章 與掾尋獄事

　　雖然我現在對晏兒的供狀深信不疑，但如此神奇的事，怎麽去說服掾屬們呢？果然，耿夔第壹個就對此產生疑問：“下吏這幾日壹直思慮，覺得何晏君的話很奇怪，這種想逃脫罪責的供述，確實是洛陽的壹些盜墓賊慣用的。只是，他的話中還有不少疑點值得認真分析。”
　　我有點著急，驢唇不對馬嘴地說：“按照君的意思，盜墓者是不是何晏呢？他已經自殺，下壹步我們該如何呢？蘇娥的屍體，為什麽又會跑到前蒼梧君的墓室中去呢？”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如此急躁。
　　任尚還不知道我和晏兒的關系，他插嘴道：“使君，下吏認為，殺死蘇娥壹家的兇手和盜墓者都是何晏。何晏壹向喜歡蘇娥，只是由於蘇媼的阻攔，兩人不能結合。有壹天何晏在鵠奔亭附近公務，碰巧遇見蘇娥壹家，就將他們全部殺害，獨留下蘇娥，拘禁起來供自己淫樂。又有壹天他脅持蘇娥壹起去盜墓，為了某件事情發生爭執，壹時怒起將蘇娥殺死，順便扔進了某位妃嬪的棺中，匆忙逃遁。蘇娥怨憤難釋，於是通過鬼魂顯靈，向使君暗示，要使君為之申冤。”
　　我有些不快，但本著鼓勵的精神，耐著性子問道：“妳的推理也算不錯，不過，蘇娥既然要顯靈訴冤，為何不直接告訴我她是被何晏所殺，何必僅僅在亭舍中出現呢？”
　　任尚道：“鬼神之道難明，能做到的恐怕只有這麽多罷。亭舍房屋陰暗，適合鬼神出現。何況他們壹家就是葬身於亭舍的枯井之中。在亭舍中顯靈，也有助於使君發現他們的屍骨。”
　　我沈吟道：“這個解釋也說得過去，不過還有壹點疑問，如果我不是勘察前蒼梧君墓室，發現了半塊玉佩，就不會查到何晏身上去。如果不因為何晏供述是蘇娥給了他這塊玉佩，我們也不會去尋找蘇娥其人。通過這麽大的彎子來暗示我們，蘇娥，她的冤魂繞得也未免太遠了。何況盜那麽大的墓，顯然不是壹個人的力量所能辦到的。”
　　任尚道：“也許蘇娥知道使君擅長斷獄，明察秋毫，才會采用這樣的辦法，讓使君壹方面破獲盜墓案，又同時破獲殺人案，可謂壹舉兩得。要是換個昏庸的官吏，只怕就不會這樣了。鬼神只能給壹些暗示，讓世上官吏為之申冤，如果能隨心所欲的報仇，又何必要人幫忙？自己直接下手不就行了。然而不那麽做的原因，是力不足也。”
　　我不置可否，任尚誇獎我擅長斷獄，壹方面讓我自豪，壹方面用來解釋蘇娥冤魂的動機，也說得過去。我望了壹眼耿夔，剛才任尚打斷了他的話，我的問話他還沒回答呢，我道：“耿掾覺得任尚君的說法合理麽？”
　　耿夔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下吏以為，殺害蘇娥壹家的，壹定不是何晏。試想，對蘇娥遇害的事，我們本來壹無所知。當初我們盤問他的，僅僅是盜墓案件，如果是他殺了蘇娥，何必主動告訴我們給他玉佩的乃是蘇娥？他應該能想到，我們必然會為此去尋找蘇娥其人。把壹個盜墓案發展為壹個殺人案，我想他不會這麽愚蠢罷。”
　　我撫掌道：“確實如此，這正是我所想的。那麽，君認為誰最可能是兇手呢？”
　　耿夔搖頭道：“下吏只擅長提出疑問，斷獄之事，是使君所擅長的啊。”
　　我的心情稍微開闊了壹些，我不想承認晏兒是個殺人罪犯，耿夔的話無疑為我解開了這個結。任尚有點訕訕的，不好意思道：“就算何晏沒有殺人，至少盜墓是他做的罷。如果他不去墓中，怎麽能有那半枚玉佩？”
　　耿夔道：“盜墓也不該是他所為，既然他供述了玉佩是蘇娥所贈，就壹定能想到使君會為此去查找蘇娥下落。如果蘇娥未死，壹問便知，他可以輕易洗脫罪責。”
　　任尚道：“可是，何晏是郡府小吏，如果他事先要查找蘇娥壹家名籍，應該是非常容易的，他可能已經知道，蘇娥壹家已經徹底失蹤，有可能已經死亡。換句話說，他自己已然深信，給他玉佩的是蘇娥的鬼魂。”
　　耿夔笑道：“這也正好說明，何晏並非盜墓者啊！他深信給他玉佩的是蘇娥的鬼魂，所以不怕供述出來；如果心內有鬼的話，他完全可以想別的辦法。”
　　任尚道：“不然，如果他事先知道蘇娥壹家已死，因此把給他玉佩的人說成是蘇娥，不是死無對證，借此逃脫罪責麽？”
　　耿夔道：“現在又繞回來了，他把給他玉佩的說成是蘇娥，我們就會追查蘇娥的下落，認為他是殺人兇手，這對他非常不利。”
　　任尚道：“這頂多可以肯定蘇娥壹家不是他殺的。追查蘇娥的下落也和他無關，蘇娥不是他殺的，不能證明他沒有盜墓，這是兩回事。”
　　耿夔道：“誠然，可是有壹個疑問，如果他僅僅知道蘇娥死了，是不足以編出這種低劣的謊言的。他盜的是前蒼梧君的墓，如果他把玉佩說成是蘇娥給他的，那麽任何人都會產生壹個疑問，蘇娥的鬼魂怎麽會出現在蒼梧君墓中？她怎麽會把蒼梧君墓中的玉佩給他？何晏將無法自圓其說。所以說，如果他說的是謊言，那麽，這個謊言是低劣的。以何晏的才幹，他不可能變得這麽蠢。唯壹的可能就是，何晏自己也搞不清楚，他來到的地方，其實是前蒼梧君的墓室。否則的話，他還不如編造說是前蒼梧君的壹個妃嬪給了他這塊玉佩更加合適。再說，壹個盜墓者，連自己所盜的墓是誰的都不知道，這不是很可笑嗎？”
　　任尚沮喪地說：“我老任壹向說不過妳這豎子……妳說的也不錯。”
　　耿夔笑道：“任老虎，人各有所長嘛，躍馬彎弓，左右馳射，我就不如妳了。我們回到這件事上來，如果何晏確實通過盜墓，盜得了這半枚玉佩，怎麽還會系在身上，隨便讓工匠發現呢？這不是太不謹慎了嗎？何晏顯然不會這麽蠢。唯壹的可能是，何晏當初的供狀沒有絲毫虛假。”
　　我在壹旁靜靜聽著，他們的辯論很精彩，簡直把我說暈了。我斷了那麽多的獄事，從來沒有像這件壹樣復雜。大概是因為涉及鬼神之事，因此更不好索解的緣故罷。我總結道：“二掾的意思是，蘇娥只是想通過這個來給何晏暗示，告訴何晏，她的屍體在前蒼梧君墓中；她們壹家出現在鵠奔亭，則是想告訴我們，她們在鵠奔亭遇害。殺人者就壹定是盜墓者——那麽，到底是誰殺了她們壹家呢？”
　　任尚點頭道：“使君明察，殺死蘇娥的人，壹定同時是盜墓的人，否則不會這麽湊巧。從現在的情況看，好像龔壽的可能性最大，也只有他才有這種力量盜那麽大的墓。”他傻笑了壹下，好像為自己前此的斷言感到不好意思。
　　我有些焦躁：“可我們沒有證據。而且他是李直的親戚，雖然我並不怕他壹個都尉，但缺少真憑實據，去系捕都尉的親戚，總還是有些不妥的。”
　　任尚道：“下吏派去的小吏，說龔壽家防範嚴密，很難發現異常。這幫廢物！不如讓下吏親自潛入龔壽家偵查，或許能有所斬獲。”
　　我道：“君是我的兵曹從事，地位尊貴，豈能讓君親自去？”
　　任尚道：“使君想想，除了臣，還有誰能勝任？”
　　我默然了，偵伺奸人隱私，需要智勇兼備，在智上，他雖然不如耿夔細心，壹般人卻也難以匹敵；至於勇，幾乎所有人都只能望其項背。想起他當年手引雙弓，在南郡連斃三十六賊盜的事，至今也不由讓我驚嘆不已。我道：“讓我再想想罷。”
　　任尚道：“不必想了，使君放心，這世上有些事，還真的不大可能難倒下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