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第九十八章落戶

　　就在李忘情等人進入地宮之後，地宮門前的廢墟上，荼十九緩緩從地底站起。
　　誠如他們之前所猜測的，區區壹枚雷雲珠並不足以讓他斃命，只會讓他越來越饑餓。
　　「好餓……」
　　哪怕骨頭全都被炸斷了，荼十九也感覺不到任何痛，瘋狂的饑餓與母藤的召喚聲不停沖刷著他的理智，然後他看到了地宮裏大開的正門。
　　——妳只有三天。
　　步天鑾的提醒猶然在耳，他握了握雙手，從手臂延伸出去的藤蘿第壹次停止了生長，然後他向地宮的方向踏出了壹步。
　　這壹步導致整個被死藤覆蓋的地域發生了地震。
　　「怎麽回事？！」遠在地底中被困在死藤迷宮裏的修士們驚惶失措，有來不及逃脫的，連人帶法寶像是被漁網捕中的魚壹樣，哪怕瘋狂掙紮，也還是被向地宮的方向拖去。
　　壹步，兩步，三步……等到荼十九壹把推開半掩的地宮大門時，壹股無法抵擋的吸引力倏然向他扯來。
　　幾乎是眨眼間，荼十九感到他的每壹根枝條，每壹片枝葉都被扯離了大地。
　　眼前只剩下壹大片茫茫的灰霧，如同剛進山陽國壹樣，根本找不到方向。
　　而且更糟的是……
　　「……沒有靈氣了。」
　　對於暴食成性的死藤而言，突然落進壹片毫無生機的虛無中，沒有任何獵物，它們不到片刻便互相蠶食起來，很快便枯萎了二分之壹。
　　不過剩下的二分之壹卻變得更加強韌起來。
　　荼十九在這片混沌裏行走，身後已無退路，只憑著對唐呼嚕身上死藤那微弱的感應而緩緩前行，直到他聽到壹聲親切的問詢。
　　「妳是要去國都嗎？」灰霧裏影影綽綽地出現了壹個人影。
　　他壹瞬間朝那個方向甩出壹根藤蔓，但卻卷了個空。
　　接二連三地，荼十九在這之後又遇到了好幾次這樣的聲音，饑餓的催使下，他每次襲擊都沒能成功，不知過了多久，大約是這裏枯竭的靈氣讓叫囂不已的死藤也萎靡了不少，他才獲得稍許冷靜。
　　而冷靜下來之後，荼十九就難免感受到了壹股被窺視的感覺。
　　那不是某壹道視線，而是四面上下投來的視線……與其說是窺視，倒不如說，他像是被擡上桌子的壹塊魚肉，正在被什麽高渺的存在俯視了。
　　「誰在那裏？！」
　　「哎呀。」壹個帶著竊笑的聲音從遠處飄了過來，「妳能看到我們嗎？」
　　這聲音是極輕柔的，但落在荼十九耳朵裏，突然就變成了壹把尖刀，好似要入侵到他腦中壹樣。
　　「到底是誰？！」荼十九暴躁地揮出壹團藤蘿，如霹靂閃電般向聲音的來源襲去。
　　這壹次，他似乎碰到了什麽。
　　這讓荼十九心裏壹動，身形朝著那個方向沖過去，撥開灰霧後，他發現自己終於找到了壹個落腳的所在——那是壹片粘稠的湖面。
　　湖泊是深黑的，濃稠黏膩的湖水粘在腳底，甚至有壹些溫熱。
　　「妳在哪兒？！」荼十九脖頸上的錮命鎖又開始讓他控制不住地暴躁起來，「有本事就現身出來！」
　　那個輕柔的聲音嬉笑著從周圍傳過來：「我在這兒呀。」
　　這句話反反復復地回蕩著，但饒是荼十九胡亂向所有的方向攻擊，都未能找到這個聲音的來源。
　　遠處的竊竊私語聲倏然放大了不少，好似還有人爭論。
　　「乖孩子，離開那裏，到我這裏來，我能實現妳的願望。」
　　「壹個幼小的遊蕩神，很好，從我們被關進來起，還是第壹次見到。」
　　「是嗎？剛才那位不算？」
　　「噓……別
　　提祂，我們可惹不起。」
　　荼十九聽不懂，正要離開時，壹開始同他對話的聲音忽然靠近了過來，正好在他腳下的黑湖泊裏響起。
　　「別走啊……我就在這兒，妳不是看到我了嗎？」
　　腳下的「黑湖泊」倏然掀起了漣漪，兩邊漆黑的湖岸山脈倏然朝他靠近過來。
　　荼十九低頭看下去，在那壹片幽深裏，他突然領悟了什麽。
　　他站的地方並不是什麽湖泊，而是壹只巨大眼睛的正中央。
　　粘稠的「湖水」如同沼澤壹樣轉眼間便吞噬到了荼十九的腰附近，而他賴以為生的死藤哪怕紮進湖中也無法汲取半分生機。
　　……終於要死了。
　　這份安詳的想法浮上來之前，荼十九看到了壹道撕開灰霧的赤芒。
　　「它又來了！」
　　剛才還詭笑著的怪聲倏然尖叫著褪去，在荼十九眼中，只見那道赤芒化作壹口黑紅色的、如同山峰壹樣的巨劍，不由分說地刺入黑色的湖泊裏。
　　並沒有什麽山崩地裂，僅僅是在壹聲短促的尖嘯過後，湖泊、山脈都像是被晨曦驅逐的黑影壹樣散去了。
　　恍惚的視線裏，荼十九躺在壹片讓他感到踏實的大地上，那口巨劍縮小，落在壹個女人手裏。
　　對，是女人，還是熟人。
　　不對，不是熟人，才半日不見，她不可能壹口氣進階到了這樣可怕的修為境界。
　　而且……半日不見，這位行雲宗的少宗主似乎長高了壹些，黑金肩甲下壹襲玄袍，神情冷漠得像是剛狩獵了壹只野兔。
　　「妳……是誰？」荼十九不由得問道。
　　「伏妖司的。」她淡淡地回應了壹聲，「城外是邪神們的巢穴，修士入夜不要在外面遊蕩，不然會被香火司滅——」
　　她話還未說完，掩在兜帽下的視線倏然冷冽下來，下壹刻，她就出現在了荼十九身邊。
　　「原來是妳啊，可真是……好久不見了。」
　　揭開兜帽，荼十九看清楚了眼前這張熟悉的面容，先前掩在溫善外表下的狂氣此時毫無保留地浮在了表面，她撐著臉笑了壹下，道——
　　「我倒是忘了，妳這時候才來。」
　　說著，她毫不留情地壹劍刺向地面，荼十九暗中紮根的死藤在碰到她的劍鋒瞬間，如同燃燒的棉線壹樣，瞬息化作飛灰。
　　「妳……」
　　「還是老樣子，瘋狗壹樣咬人。？」李忘情抽回劍，半跪下來，將手指放在唇上，「噓……妳大小也算個邪神的幼子，別讓人聽見。」
　　「聽見什麽？」
　　隨著李忘情手上的劍二度落下，荼十九的眼瞳倏然放大，脖頸上環繞的錮命鎖發出瓷器崩裂的響聲，所有的聲音被李忘情的這掃過喉嚨壹劍堵了回去。
　　「回去的路上，別讓祂們聽見妳的慘叫。」
　　「什麽都不要問，什麽都不要好奇。」
　　「快逃。」
　　……
　　緹曉。
　　這壹頭，離開城門後，李忘情在腦子回憶了壹下這位據說是沈師叔道侶的人物，她並不覺得事情有這麽巧。整個山陽國可以說本來就是壹個巨大的幻境，或許是在跟著障月穿越七百年被拉進來的過程中，自己的記憶被什麽存在看到了，這才提取出壹個她迫切關心的人物。
　　其證據就是——
　　「勞煩前輩了，不知可否方便改日再拜訪讓我歸還這飛行法寶？」
　　在李忘情試探著提出這樣借故攀關系的要求後，緹曉作為壹個修士，幾乎是毫無防備心地答應了。
　　這樣以來，李忘情更確定了緹曉就是山陽國基於她的記憶而打造出來的壹個幻影。
　　但這並不意味著她就不值得信任，因為山陽國和緹曉是本
　　來就存諸於世的，緹曉和她的背景，她身上所有的故事在這七百年前的時代都是存在的。
　　沈師叔的劍穗，山陽國的覆滅，火隕天災的謎……都將以緹曉作為這個引子壹壹呈現。
　　而值得李忘情註意的壹點是緹曉的另壹個身份——觀星司密使。
　　「沈師叔的道侶……按理說該是行雲宗的人啊。」
　　這麽壹回憶，李忘情又感到腦袋裏湧起壹陣熟悉的、缺了壹塊似的鈍痛。
　　她捏著眉心使勁回憶了壹下行雲宗歷代的師叔們，對於「緹曉」這個名字還是僅止於鐵芳菲所說的舊事。
　　……要是師姐在就好了，說不定能想起來什麽。
　　但是現在身邊只有壹個死麅子。
　　坐在飛舟上穿過長街小巷，等它停在壹處三進的宅院前時，死麅子依然在李忘情膝上躺得安詳。
　　「妳倒是輕松。」李忘情跳下飛舟，正要習慣性地壹把將人扛起就走時，忽覺手上壹沈。
　　哦，現在是凡人了，已經不是那種隨隨便便掄五百斤流星錘如捏牙簽的體質了。
　　先前壹直緊繃著，這會兒放松下來後，李忘情捏了捏四肢……沒有靈力支撐的情況下，劍修的身體相較於術修更強健，但也不是刀劍難傷了，手上沒劍時，來幾十個壯漢還是能揍她壹頓的。
　　就在這麽晃神的片刻，這座「官宅」裏走出壹個小吏，對著李忘情就是深深壹揖。
　　「大人難得回府，可要沐浴用飯？」
　　李忘情微微壹挑眉：「妳認得我？」
　　小吏帶著壹臉沒什麽生人氣兒的笑容，轉過宅門口的燈籠：「李府今後就是您的居所了，有什麽需要請盡管吩咐。」
　　燈籠轉過來後，上面緩緩浮出了壹個古拙的「李」字。
　　這或許就是拿了官印的「規矩」吧，有官印證明身份，他們才能有權入住國都，而眼前的小吏也多半不是活人，只是個向導而已。
　　思及此，李忘情又指了指身後：「我家眷能與我同住嗎？」
　　小吏笑著問道：「這是第壹個問題嗎？」
　　「嗯？」李忘情轉了轉眼眸，很快領悟了他的意思，「向妳詢問還有次數？」
　　小吏道：「您壹共能問我兩個問題。」
　　李忘情道：「那我要是今後問了第三個呢？」
　　小吏道：「可以，但香火司晚上會上門來查問您的身份。」
　　香火司。
　　這是李忘情最不能理解的山陽國衙署，他們司掌的盡是陽帝廟等祭祀事宜，按理說作為修士是不信那些虛無縹緲的神神怪怪之說的，可軒轅九襄卻允許它存在。
　　「好，那我就問第壹個問題。」李忘情果斷道，「香火司為什麽要查問官吏的身份？」
　　小吏答道：「驅逐邪神及其信眾，捍衛山陽國。」
　　這個答案像是壹簇火苗「轟」壹下點亮了李忘情的腦海。
　　她想到了緹家莊的小孩，想到了萬年槐，先前的諸多猜測有了個看似合適的落點。
　　「第二個問題。」李忘情道，「陽帝是怎麽死的？」
　　這壹次小吏卻露出了木訥的神情，他搖了搖頭：「恕我不能解答。」
　　是不能，不是不知道。
　　「看來是我的官位還不夠高了。」李忘情繼續試探，「如果是觀星司的司命師，問什麽妳們就答什麽，對嗎？」
　　小吏仍然說道：「恕我不能解答。」
　　嘴還挺嚴的。
　　李忘情到這裏才篤定這個小吏根本不是人，只能姑且放棄，道：「妳還有什麽別的想和我說的嗎？」
　　「有。」小吏道，「香火司有令，都城入夜無宵禁，唯有凡人可通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