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短兵，車錯轂兮

　　李鈴舟的簽押房建在壹處船塢岸邊部分的高處，呈扇形。
　　扇形散開的壹面，有壹扇扇的大窗，窗子都開著，透過這些窗，可以將整個船廠的大部分收於眼底。
　　壹進簽押房，親兵便守住了門戶。
　　原本被兩名親兵倒背雙手擒押進來的李鈴舟也被放開來。
　　李鈴舟走到假唐治韋宏面前，笑道：“我們的事情進行的很順利啊。”
　　韋宏道：“我十四叔呢。”
　　“他們已經到了。”
　　李鈴舟回答著，走到壹扇內室門前，先輕叩了四下，兩短兩長，然後打開了房門。
　　韋十四郎帶著陳琛，還有幾名手下從中走了出來。
　　陳琛壹出來，便兩眼茫然地緩緩四顧。
　　韋十四郎走到窗邊，向外探望了壹眼，笑道：“如今這陣仗搞得實在不小，這壹場禍事出來，比滎澤那場大火還要驚世駭俗，就算是性情堅韌如賀蘭曌，只怕也得掂量掂量，要不要逼得大家鋌而走險，哈哈哈……”
　　扮唐治的韋宏笑道：“只可惜了盧家，這個急先鋒，我們卻是不得不拋出去了。”
　　韋十四郎笑吟吟地道：“舍了盧家，也不算傷了我關隴元氣。”
　　他觀察了壹下外面動靜，見碼頭上亂烘烘的正在安排人馬，便回首叮囑道：“壹會兒，妳們須得小心壹些，船向兩翼夾擊，務必毀掉關押人犯的所有船只，至於唐治，盡量不要傷他性命。”
　　扮羅克敵的韋澤道：“十四叔，咱們韋家和李家不會是打算轉而支持冀王了吧？”
　　韋十四郎道：“梁王才是我們關隴傾力支持的人，這壹點，從沒有變。不過，妳六姑是冀王妃，是唐治的母親。如果……萬壹梁王不成，我們在冀王那邊下壹閑註，也沒什麽不好。更重要的是……”
　　韋十四郎轉過身來，微笑道：“梁王壹旦上位，也未必就願意繼續被我關隴所操縱了，留下壹股能威脅到他的勢力，梁王才會更需要我們，不是麽？至於冀王這壹脈……”
　　韋十四郎又轉目望向窗外，苦笑道：“也就唐治，還能拿得出手了！”
　　韋澤和韋宏對視了壹眼，心中已經了然。家族想留著唐治，大抵的作用就是在梁王成功後，能“擁匪自重”了，免得被他卸磨殺驢。
　　另壹邊，李鈴舟正對已經癡癡呆呆的陳琛耐心地交代著東西。
　　“陳琛啊，壹會兒我們會帶妳登船，迎接唐治。”
　　“誰？”
　　“唐治。”
　　“哦，我是誰？”
　　“……妳叫陳琛！”
　　“哦！哦哦，我叫陳琛，我要去幹什麽？”
　　“妳要登船，去迎接唐治。妳記住，等妳看到唐治的船越來越近，妳就大聲喊話，在他能夠聽見妳聲音的時候，到時妳就……”
　　“我看見誰？”
　　“唐治！”
　　“唐治是誰？”
　　李鈴舟扶了扶額頭，耐心地解釋道：“這樣吧，妳不要管唐治了。”
　　“哦。”
　　“壹會兒，我帶妳上船，我呢，就站在妳旁邊。等妳看見……看見……嗯！等妳看見有人放箭了，妳就大喊‘唐治！入我圈套矣，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別光笑啊，妳得先喊‘唐治！入我圈套矣！”
　　“唐治，入我圈套矣！”
　　“對對對，然後，妳就拿這把短刃，壹刀捅死我！”
　　“誒誒誒，妳別現在就捅啊！”
　　李鈴舟急急壹閃，避過了陳琛刺來的壹刀：“妳要喊完了再捅。聽明白了麽，妳重復壹遍，什麽時候喊？”
　　“什麽時候喊？”
　　“不是重復這句，我是問妳，妳應該什麽時候喊？”
　　“什……什麽時候呢？”
　　“看到有人射箭的時候啊！妳看見有人射箭了，妳就大喊，喊完了就捅我壹刀，明白了麽？”
　　陳琛渾渾噩噩地點了點頭，好像已經全都明白了的樣子。
　　李鈴舟卻是越看越不放心，又反復交代起來：“妳先看見，嗖~~，有人放箭！”
　　“嗖~~,有人放箭！”
　　“對，然後妳就大喊：‘唐治，入我圈套矣！’接著，妳就捅我壹刀！”
　　“我就喊‘唐治，入我圈套矣！’，然後捅妳壹刀？”
　　“對對對，嗖兒，有人放箭，妳就大喊，然後捅我壹刀……”
　　還別說，這李鈴舟是真有耐心，他壹遍遍地教著陳琛，不斷重復，加強陳琛“放箭、大喊、捅人”三個步驟的記憶。
　　他們的計劃，與IQ值高達壹百八的天才美少女狄窈娘推測的並不完全壹致。
　　因為，他們的計劃並不是殺死唐治。
　　殺死唐治，並不能洗脫關隴門閥曾經犯下的過錯，反而會因為謀殺了壹位皇族，徹底激怒神都。
　　朔北、江南甚至山東高門，都會借勢發難，將會給關隴帶來滅頂之災。
　　關隴門閥雖然掌握著很強大的武力，還與西域諸番有著密切的關系，能夠對朝廷產生壹定的挾制作用，使神都對關隴門閥盡可能地縱容。
　　但那是因為神都權衡利弊，綏靖的代價遠遠小於征服的代價。
　　可是壹旦觸及神都的底線，又有其他三大勢力傾力支持的話，關隴門閥的覆滅將是不可避免的結局。
　　所以，他們真正的目標是：壹、殺掉所有關鍵證人；二、通過如此淩厲的反擊，迫使神都謹慎行事，不敢逼迫過緊；三、拋出陳琛頂雷，配合朝廷，搞掉盧家。
　　由“殺良冒功案”引發的這場案中案的危機，至此圓滿解決，各方皆大歡喜。
　　而李鈴舟，至此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他將被狗急跳墻的陳琛壹刀“刺死”，跌落河中。
　　混亂之中找不到他的屍體將是很正常的壹件事，他還可以因此得到朝廷的撫恤與嘉獎。
　　而他的家族，要在關隴地區給他重新安排壹個身份，繼續逍遙下去，自然也是易如反掌的事！
　　……
　　很快，十三殺手就弄清楚碼頭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江南被抓的幾家豪門余黨，糾結匪眾，要追殺到廣陵來，劫救他們的人。
　　汝陽王唐治因為廣陵無兵，所以匆忙放出了囚犯還有鑄幣廠的工人，大開武庫，發放武器，將他們臨時充作護城兵馬。
　　將奴隸、囚犯、服徭役的農民、大型作坊的工人集結起來以應對緊急情況，這在歷史上是常有的事，所以十三殺手並未對此有所疑問。
　　此刻，他們作為造船廠工人，也被編排入伍， 發放了兵器，安排到了碼頭上。
　　十三殺手弄清原委之後，頓時精神大振，機會來了！
　　趁著唐治與亂匪交手，戰場大亂，我們這些被編排進了唐治隊伍的殺手要幹掉他，豈不是易如反掌。
　　不等安如意了！機不可失，失不可再！
　　十三殺人立即悄悄做了壹番謀劃，然後不動聲色地各歸本位，靜候起了時機。
　　……
　　城西，棲靈寺，西園。
　　廣陵王家派來迎接大周第壹舞姬孟姜姑娘的車駕，已經候在了外面。
　　孟姜壹身盛裝，已經做好了舞姬的打扮。壹雙粉光致致的長腿在狀若飛天的服飾之下若隱若現。香臍壹渦，撲了金粉，顯得無比嬌媚。
　　只不過，她裹了壹件披風，將這壹切都籠於其中，要到登場的那壹刻，淩波微步，羅襪生塵，披風壹解，方有傾國之艷，躍然入目。
　　孟姜登車，車駕啟動，便向廣陵城中行去。
　　棲靈寺在廣陵城的西面，而碼頭、鑄幣廠、武庫、府邸，分別在廣陵城的南面和東面，如今假唐治他們已經去了東面的造船碼頭，和棲靈寺正好隔著壹座廣陵城。
　　所以孟姜，對此時的東城局勢還壹無所知。
　　登上車子，她便閉目養起神來。
　　她當初答應葉東來趕赴江南，想把當年之事永遠泯滅，免得再攪起壹天的攬風血雨。
　　那時，她本以為這是壹件並不難辦的事情。
　　但是，唐治的聰慧，有些超出了她的預料。
　　而關隴尤其是盧家的貪婪與狂妄，也超出了她的預料。
　　兩下裏都不是省油的燈，哪壹方也不肯息事寧人，孟姜也有些心灰意冷了。
　　由著他們去鬧吧！
　　孟姜已經派古夫人回了關隴，警告關隴門閥盡快切割與陳琛的關系。
　　如果盧家不太蠢的話，壹定也會盡快想辦法和陳琛劃清界限。
　　到那時候，這件陳年積案，才算有了壹個結果。
　　但是，江南士族肯定不會就此罷休的。
　　孟姜已經有了壹個大膽的想法，她想暗中推動，把山東與關隴二雄對立的局面，變成山東、朔北、江南的三足鼎立。
　　至於關隴，就讓它徹底出局吧。
　　計議已定，孟姜自然也就不再理會廣陵這場紛爭。
　　閉著雙眼，孟姜卻是不期然地想起了她與唐治的船頭壹戰。
　　下意識地，她便摸了摸右股。
　　淤青已褪，依舊如玉。
　　不過，孟宗主何曾吃過這樣的虧，著實有些不甘心。
　　若是有機會，她壹定要找回這場子。
　　唐治踢我壹腳，我要還他十腳，方才快意！
　　哼，哼哼！
　　……
　　造船廠碼頭外的港灣裏，壹只船隊隱隱躍入了眼簾。
　　壹見船影出現，“唐治”、“羅克敵”立即下樓，各自登上了壹條戰船。
　　他們原本帶來的那幾條船，早已向港灣兩翼散開，船頭向前港灣方向，隨時可以對港灣外新進來的船隊發起攻擊。
　　攻擊船頭，或者將船隊截斷，又或者兜抄到船尾，將他們包圍起來。
　　韋十四郎扮成陳琛的部下，與幾個手下，“押著”被“反綁”了雙手的李鈴舟，簇擁著壹臉茫然的陳琛，也下了樓，走向停泊在碼頭上的那條客船。
　　他們上了船，船便啟動，緩緩駛向迎面而來的船隊最前方，打著龍旗的官船。
　　雙方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