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暴動”

　　1678年6月下旬，潘帕平原已經正式進入了冬季時分。
　　弗朗哥鎮（即後世的拉斯弗洛雷斯小鎮）外面某個隱蔽的小土溝內，壹身南尼德蘭雇傭軍打扮的伊尼戈左手扛著壹枝火槍，右手輕撫腰間的重劍，目光灼灼地掃過壹票站在自己面前的牛鬼蛇神：其中有高喬人，有東岸刑事犯人，有情報總局的探員，還有很多來自東方的土匪或邪教分子（楊亮對此壹定很不陌生），總之是個大雜燴，人渣集中營。
　　正常人待在這群兇焰昭著的土匪群中，恐怕早就兩股戰戰，坐立不安了，不過伊尼戈卻安之若素，習以為常，甚至當他目光每掃到某個人時，有些人還下意識地避開和他的對視，由此可見這廝也不是什麽好鳥，不然焉能震懾得住這幫兇人。
　　當然了，伊尼戈在潘帕平原上名聲這麽大，讓很多人聞風喪膽，但仍然有和他有些不對付的，比如某個諢號“壹吊三”的前清國土匪。
　　“壹吊三”原名吳翼飛，清國綠營小軍官出身，甚有勇力，駐守江北揚州府壹帶。在上次東岸大軍出動去江北擄人的時候，全軍潰散，這廝直接被抓了俘虜，然後因為表現良好，多次帶路，因此獲得了減免勞役刑期，移民東岸本土的獎賞。再後來，不甘心在巴西高原上土裏刨食的吳某人，又想辦法報名登上了前往潘帕平原的移民船，成功混跡於草原之上，也算是壹號人物了。
　　這次國家情報總局的盛德鴻盛處長策劃針對弗朗哥鎮的攻擊行動，也把“壹吊三”吳翼飛和他那五六個臭味相投的老兄弟給召集了過來，讓他們歸屬於伊尼戈指揮，這多多少少讓自認為實力不錯的吳翼飛很是不滿。
　　啊，對了，忘了介紹吳翼飛“壹吊三”這個諢號的由來。這個壹吊三是南通州人氏，家境富裕，少年時就勾結壹群惡少為禍鄉裏。揚州府因為地處要沖前線，歷來局勢緊張，因此如壹吊三這類孔武有力的鄉間流氓便被征募為了地方團丁，這更是方便了這夥人魚肉百姓。不過壹吊三狂吃濫賭、勒索搶劫，卻從不糟踐良家婦女，每逢有生理需求時，便去鎮街的窯子裏去解決。按照當地規矩，叫壹次窯姐需要壹吊錢，但他卻額外大方，每次都比別人多付三十文，聲稱窯姐也不容易，這是給她們的體己錢，因此壹來二去別搏了個“壹吊三”的諢號，倒也在十裏八鄉迅速揚名了。
　　“臭小子，這裏是伊尼戈老大的地面，能任憑妳小子走平道嗎？”看見吳翼飛態度不是很恭敬，居然和伊尼戈大大咧咧地對視著，且目光裏隱隱有那麽壹絲挑釁的意味，壹位緊跟他的前山東聞香教教徒便怒了，出言怒斥道。
　　“是肉皮子發緊了吧？”
　　“看妳細皮嫩肉的，老子壹巴掌能打進地裏。”
　　“年輕人，妳倒大黴了，正如同上帝不會庇佑海盜壹樣，同樣也不會庇佑妳的。”
　　嘍嘍們七嘴八舌地嬉笑怒罵了起來，令吳翼飛和幾個老兄弟壹時間有些憤怒，差點就發作了起來。不過在聽到壹位穿著便服的國家情報總局官員咳嗽了兩聲後，所有人都明智地閉上了嘴巴，仿佛什麽事也沒發生過，只留下壹群看不清形勢的高喬人傻傻地楞在那兒。
　　這個國家情報總局的官員是前順軍將領蔡華澤之子蔡祖，赫然是壹副大塊頭的身板，壹身獵裝緊緊包著鼓鼓囊囊的腱子肉，寬寬的牛皮腰帶上，壹側插著壹枝1633型燧發手槍，另壹側則是帶鞘的匕首，兩腿叉立，如同壹尊黑鐵塔壹般。
　　蔡祖這份尊榮，說起來壹點也不像那種穿著黑皮，整天以分析情報、撰寫報告為主的國家情報總局的人，倒更像是那些憲兵司令部轄下的赳赳武夫們。蔡祖這會咳嗽了兩聲，制止了壹場潛在的內訌，然後又努了努嘴，示意伊尼戈趕緊的上來給大夥將將接下來該怎麽行動，因為離預定的出發時間已經不遠了。
　　伊尼戈點了點頭，也不在推辭，開始講了起來，且壹邊講壹邊分配任務，誰吸引火力，誰猛沖猛打，誰搜羅物資，誰控制人員，誰在外圍警戒，都落實到了每個人的頭上，條裏清清楚楚，不愧是當過雇傭兵的人物。
　　眾“土匪”們聽得也很認真，不時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了。當然也有不是很清楚自己職責的，便伊尼戈發問，伊尼戈也不嫌麻煩，壹壹向他們解釋了清楚。如此三番之後，上午八點鐘，所有前期準備工作都做好了，眾人便壹聲唿哨，翻身上馬朝弗朗哥鎮殺了過去。
　　他們這次襲擊弗朗哥鎮，是國家情報總局策劃許久的行動了，目的就是為了震懾壹下西班牙人，讓他們意識到在即便在潘帕平原這個西班牙王國的領土上，東岸人也是想打就打，絲毫不費什麽事。而且，他們甚至都不用出動軍隊，只需招募壹些烏合之眾組成百十人的馬隊，就能掀翻像弗朗哥鎮這種不大不小的殖民鎮子。
　　馬隊很快便行進到了弗朗哥鎮的鎮墻附近，也許是早早被瞭望塔上的西班牙人發現的緣故（草原上無任何遮擋物，可謂壹覽無余），等他們沖到近前的時候，鎮子大門已經關上了，壹位神父將鑰匙扔進了井裏，大聲號召男人們出來抗敵。
　　伊尼戈見狀冷笑了壹聲，命令手下兩個老兄弟帶壹群高喬人向前沖鋒，打算先控制大門左近，然後再放火燒門。他的想法是不錯，但問題是高估了這些高喬人的戰意，只見他們剛剛下馬步行了幾十步，壹排子彈打了過來，撂倒了先頭幾個人，剩下人的士氣壹下子就崩潰了。無論伊尼戈的兩位老兄弟怎麽威逼利誘，他們的腿就像是灌了鉛壹般，始終不怎麽肯往前挪動，惜命得很。
　　情報官員蔡祖見狀大怒，破口大罵道：“奶奶個熊，妳們的膽子都讓狗叼去了！都給我沖過去，打開大門，抓住壹個活的賞十枚銀元，死的五塊錢，以首級為憑！快！”
　　烏合之眾們被錢給鼓動了起來，也不待伊尼戈指揮了，壹下子又上去了兩隊人，其中就包括“壹吊三”吳翼飛率領的壹隊。這廝打起仗來倒也是壹把好手，壹邊咋咋呼呼地招呼手下人往前沖，壹邊領著幾個老兄弟仔細觀察西班牙人的所在，然後七八桿槍壹起招呼過去，往往幾下就能獲得斬獲，這壹下子就壓制住了西班牙人的囂張氣焰，極大鼓舞了己方的士氣。
　　而等到拿著米尼槍的幾個伊尼戈的骨幹手下不緊不慢地上前，進行遠程精確射擊後，西班牙人的第壹道抵抗防線幾乎瞬間就土崩瓦解了。丟失了十多具屍體的他們士氣崩潰，不顧軍官和神父的勸阻，直接撒丫子跑路了，躲到了鎮子裏。
　　壹吊三看了哈哈大笑，直接讓幾個捧著柴火的高喬人上前防火燒門，同時他自己則躲到了瞭望塔的射擊死角處，靜靜地觀察著局勢變化。他心裏明白，這些西班牙人已經敗了，徹底地敗了！雖然壹開始被軍官、神父以保衛自家財產、親人安全為理由組織起來，進行了壹定程度的抵抗，可他們的戰鬥意誌終究是很成問題的，這才幾個來回呢，竟然就吃不住勁跑了！如此戰鬥能力，就怪不得他們在占據了絕對制海權的情況下，依然無法奪回被法國人占領很久的伊斯帕尼奧拉島了！也難怪像貝略這種大商港，居然也會被英格蘭海盜給徹底洗劫了，實在是無能到了極點。
　　木質的大門在熊熊烈火前並沒有堅持太久，在土匪們用馬匹將剩下的構成大門的圓木也拉倒拽走之後，壹吊三大吼壹聲，壹馬當先沖了進去，也是勇猛！
　　“啪啪啪”的抵抗槍聲並沒有持續多久，在幾名烏合之眾當了替死鬼之後，壹吊三拔槍撂倒了壹個，然後攥著匕首沖了過去，兩下就插死了壹個戴著船型帽，看起來還是軍官模樣的西班牙人。他的老兄弟看大哥如此勇猛，紛紛叫好，然後鼓噪著壹邊放槍壹邊沖鋒，很快便將這看起來是最後壹撥西班牙人的抵抗力量給粉碎了——嗯，敵軍壹共撂下了差不多十具屍體的樣子。
　　接下來的戰鬥其實很簡單了，也沒什麽技術含量。失去抵抗勇氣的西班牙人縮在家裏面，瑟瑟發抖地等待著征服者對他們的審判。他們這麽擔心是應該的，因為這次前來襲擊他們鎮子的敵人，看起來並不是什麽東岸正規軍，因為他們既不穿藍衣服也不穿黃衣服，甚至就連軍裝都沒有，且其中頗多高喬人的面孔，看起來就不是什麽好鳥，因此壹個個都很擔心。尤其是那些緊緊攥著火槍的男人，心裏已然有些後悔，覺得剛才是不是應該堅決抵抗壹下，現在這種任人宰割的日子可真不好過。
　　伊尼戈、蔡祖二人指揮的這支烏合之眾最終完全控制小鎮，已經是兩個小時之後了。他們將鎮子裏的倉庫、糧囤洗了個底朝天，牲畜欄當然也沒放過，那些上好的安達盧西亞馬都被眉開眼笑的土匪們撿走了，可謂是大豐收。
　　小鎮裏的西班牙居民們，被要求每戶派了壹名代表到小鎮教堂前方的空地上集中，交出了自己手裏私藏的武器，然後就被關進了教堂裏面，讓其家人帶錢來贖人——每人十塊，正好是之前戰鬥過程中蔡祖給大家許諾的價碼。
　　說實話，面對如此“文明”的劫匪，西班牙人還是很驚訝的，因為壹個人十塊錢的贖金雖然不低，可和生命比起來這又算得了什麽？大家湊吧湊吧怎麽著也能湊出來了，希望這群奇怪的土匪收了錢就趕快走人吧，不要再傷害他們了。
　　伊尼戈、壹吊三等人在收了錢之後，似乎還有些不太情願立刻就離去。尤其是壹吊三這廝，手裏攥著壹角三分銀，似乎在想這鎮子裏不知道有沒有西班牙窯姐，有的話自己還得樂呵樂呵呢，哪能那麽快就走！
　　不過他們兩個都不是話事人，都得看蔡祖這位國家情報總局的大爺的臉色——事實上每個在草原上混的漢子都得看情報總局或憲兵司令部的人的臉色，不然天下雖大，可真沒妳的容身之處，且以前敢這麽做的人都死得很慘，屍身都被兀鷹啄食幹凈了——蔡祖這人不是土匪，對土匪們的趣味也不是很了解，因此在看達到目的後，便通過伊尼戈、壹吊三二人給大夥下令，帶上戰利品徐徐撤退。
　　之所以這麽做，是因為此番進攻弗朗哥鎮，目的是為了敲打西班牙人，讓他們知道東岸人壹旦沒了生計，“暴動”起來有多麽可怕，後果有多麽嚴重！這會攻破了離布宜諾斯艾利斯並不很遠的弗朗哥鎮，搶走了大批戰利品，威嚇了壹番本地居民，影響已經造成，目的已經達到，那麽此時不撤更待何時！
　　於是，他們就這麽幹凈利落地撤了，以至於讓幾個小時後壹支偶然行軍經過此處的梅斯蒂索人騎兵憤恨不已，有心追擊，最後還是作罷了，因為只有上帝才知道這幫混蛋這會已經去哪快活去了！
　　而當1678年6月27日，弗朗哥鎮遭到“暴動”的東岸拓荒者襲擊的消息傳回布宜諾斯艾利斯城後，整個檢審法院區的大大小小的官員都被震驚了。他們當然明白這件事從頭到尾到底是個什麽緣故，他們也對東岸人居然如此決絕、如此簡單粗暴感到有些難以接受，話說這並不是他們最近十余年來的作風啊！東岸人到底怎麽了？包括康斯坦丁·德·奧萬多將軍在內的很多官員都迷茫了，事情對他們來說似乎已經有點失控了，如果他們再不做出點反應的話，下壹步會發生什麽呢？
　　當然更令人操蛋的是，他們到底該做出什麽反應才好呢？激烈反抗抑或是當做什麽事情也沒發生過？沒人能夠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