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 愛情樹（八）

　　我漸漸感覺喘不過起來。絲線在收緊，勒在我身上。我掙紮，撕扯開這些絲線。
　　這些絲線雖然密集，但單根很細，也不夠堅韌。我壹扯，就斷裂成壹些棉絮壹樣的碎片。因為有些多，我撕扯了很久，才扯出了壹個口子，看到了外面的光。
　　那是燈光。
　　我從絲線中爬出來，發現自己身處在壹間客廳中。客廳中也布滿了紅色絲線，好像蜘蛛的巢穴。我有些吃力地在絲線中站起來，扒拉開面前的壹片紅，忽然聽到了聲音。
　　“娘子，妳看這個怎麽樣？”
　　我的動作頓住。
　　“妳該改口了，相公。”
　　“呵呵，妳還說我。”
　　“那我先改了。老公。”
　　“老婆。”
　　甜膩膩的語氣，聽聲線，男人比女人的年紀似乎要大壹些。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
　　沒有。
　　我沒看到自己的身體。
　　我意識到自己是在夢境中。我也記起了被紅線包圍前的事情。
　　是葉青？他能直接將我送入夢境？
　　我失神了壹會兒，聽到紅線後又有聲音。
　　“這個叫社交網站的東西真不錯。妳看這個，好多人都知道我們的樹了。”
　　“葉子呢？都賣出去了？”
　　“還有壹些。不過，那些人我們也管不了。這個時代的愛情，真是可悲。”
　　“嗯……”
　　“老婆，妳別傷心。雖然妳現在不能說是我的原配，我還和其他女人有孩子，但這都是那個章龍做的。我是我，他是他。”
　　我沖破了紅線，終於是看清了說話的兩個人。
　　他們並肩坐在沙發上，雙手握在壹起。
　　男人是個中年人，我看著有些面善，聯想到這人之前提到的名字，我就想起來，這是龍飛集團的老總章龍。而他身邊坐著個看起來才二十多歲的女人，年輕靚麗。
　　我在兩人的臉上分別看到了另外兩張蒼老的臉。
　　“妳會不會嫌棄我現在的這具身體？”“章龍”問。
　　女人忙搖頭，“怎麽會？我只是覺得……我們也就算了，可其他人呢？萬壹有壹對彼此怨恨的人落到了壹對愛侶手中……”女人微微蹙眉，很是憂愁。
　　“這樣的事情，我們也沒辦法阻止。”“章龍”嘆氣。
　　我的心裏面燃燒起怒火來。
　　無法阻止……無法阻止……
　　這壹切的源頭分明是他們！
　　“或許我們不該釋放他們……”女人幽幽說道。
　　“那樣的話，我們怎麽出來？”“章龍”反問。
　　女人語塞，只好再次嘆息。
　　“不要想那麽多。在這個時代，我們能生活得很好。這個章龍也是做了件好事。”“章龍”勾了唇角，手指在空中撥弄了壹下，手指上就纏了壹圈紅線。紅線的壹頭延伸向遠方，另壹頭則沒入了他胸口。
　　女人笑起來，“那個白首情人節，就是我們的節日啊。那麽多人為我們慶祝，還能提供給我們精氣。”她掩著嘴，發出嬌笑，之前的哀愁蕩然無存。
　　我再也無法忍耐了。金海楓憔悴絕望的模樣、醫院裏哭聲震天的家屬、在社交網站看到的那些祝福評論都壹窩蜂地湧現在我腦海中。我沖過了紅線，撲上去，壹手掐住了他們壹人的咽喉。
　　兩人驚慌地叫起來。
　　“怎麽回事？”
　　“是誰？！”
　　噠！
　　“章龍”拿在手上的手機落在沙發上。
　　我看著手機上的時間，忽然想到了壹個問題。
　　不是現在。
　　他們不能死在現在。
　　要在之前，在壹切發生前！
　　只要在愛情樹發生變化前消滅他們，愛情樹將無法作亂，金海楓的丈夫不會死，就不會引發汽車爆炸！
　　那是多久？
　　壹天前？
　　三天前？
　　壹周前？
　　周圍的景物發生了變化，紅線好似流淌的水，從我身邊掠過。
　　絲線摩擦過我的身體，讓我有些疼痛。
　　我扣住喉嚨的兩個人失去了沙發的倚靠，轉而被紅線支撐著。他們似乎比我更疼，身上被紅線劃拉出了壹道道血痕。
　　我突然感覺到自己穿過了什麽東西，定睛壹看，手下扣著的不再是那個中年人和年輕女人，換做了壹對老年夫妻，正是我在章龍夫婦身上看到的另外兩張臉。
　　紅線慢慢變色。
　　我推著這兩人進入了黑暗。
　　手下驀地壹空，讓我警覺，飛快在黑暗中尋找那兩個人。
　　“這棵就是愛情樹？”
　　我聽到了陌生的聲音，順著聲音飄過去，黑暗退去，我看到了兩個年輕男女。壹轉頭，我發現自己背後就矗立著那棵樹幹扭曲的愛情樹。
　　我垂下頭，看向樹根。
　　那兩個人的骸骨就埋在那下面。
　　可青葉的人說，這是特殊的靈體。或許是因為被正史記錄，再無法消滅他們。
　　我壹想到此，怒火再次翻湧，幾乎是不顧壹切鉆入了樹根。
　　瑩瑩紅光中，我看到了那對相擁的白骨。
　　白骨外有壹圈輪廓，正是我看過的那對老夫妻形象。
　　這裏的空間很大。發出紅色光芒的是充斥在空間中的紅線，在那些紅線上還掛著男女拼成的臉。他們都露出幸福的笑容。可聽金海楓和這對白骨說過，我已經知道，不是這裏的所有人都滿意他們的處境。
　　在這詭異的環境中，我沒感覺到恐懼。
　　我想要解決掉這兩個鬼，解決掉這壹系列事情的源頭。
　　還不夠。
　　再往前，再往前壹些時間……
　　我要他們徹底消失……
　　我的手觸摸到了那兩具白骨。本來相擁而眠的鬼魂倏地睜眼，齊齊轉頭看向我，震驚問道：“妳是誰？”
　　我頭頂、周圍掛著的臉也猛地轉動，朝向我，那些幸福笑容開始扭曲。
　　“這是哪裏？”兩只鬼異口同聲，好像被周圍的情況嚇到。
　　“妳們不該存在了。”我用力按著兩鬼的頭顱。
　　白首到老，還有什麽遺憾？為什麽要變做鬼，為什麽要囚禁後來的人？為什麽要奪取別人的身體重生？
　　“殺了他們！”
　　“殺了他們！”
　　“殺了他們！！！”
　　那些臉幸福地笑著，發出了怒吼。聲音非男非女，如同怪物的吼叫。
　　整個空間、所有紅線都開始震顫。
　　“不！住手！”兩個鬼抱得更緊了，驚恐地喊道。
　　噗！噗！
　　臉從紅線上落下，摔成兩半，男女各壹半化成了兩個獨立的鬼魂。
　　“殺了他們！”
　　“殺了他們！”
　　男人女人齊聲叫喊。
　　“不是的！我們不是故意的！只是因為愛意，只是因為我們的感情……”女鬼辯解。
　　男鬼搖頭，“我們什麽都沒做！我們只是被合葬在壹起，根本沒有想要害人！”
　　我不為所動。
　　人鬼殊途。
　　青葉的人說過的話在我耳畔響起。
　　他們判斷呂夢壹撐不了多久，會因為怨恨變成失去神誌的厲鬼。這兩個呢？因為太過幸福，所以變成了鬼，成了愛情樹？！
　　太可笑了！
　　周圍的臉很快都落下來，化成鬼魂，聚集在周圍。
　　我被包圍著，紅線的光芒被這些鬼遮蔽，無法再看清掌下的兩只鬼。他們是會被周圍這些鬼給分屍嗎？像楚潤、像盧嫚寧？
　　我感覺透不過氣來。
　　空間狹小逼仄，空氣凝滯。那種醉意上頭的感覺再次出現。
　　我的頭昏沈起來，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