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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流星·蝴蝶·劍 by 古龍

2018-5-25 17:35

第三十二回 同歸於盡
  信封是普通的那壹種,薄薄的,分量很輕。
  信封上並沒有寫什麽,裏面也沒有信。
  但這信封卻並不是空的。
  律香川將信封完全撕開時,才看到壹叢細如牛毛般的銀針。
  這正是他的獨門暗器七星針,正是他用來對付老伯的壹筒七星針。
  他認得這壹筒針,因為這種暗器他從未用過第二次。
  現在這壹筒針竟又赫然回到他手裏!
  他忽然覺得全身冰冷,厲聲喝叫道:“送信的人呢?”
  於宏道:“還在外面等著。”
  他這句話還沒有說完,就已看見律香川的身子橫空掠起。
  就在這時,他也聽到了墻外傳人的慘叫聲。
  墻外的埋伏每三人分成壹組。
  三個人中,壹個是用刀的好手,壹個是射箭的好手,另外壹個用的是鉤廉槍。
  於宏用的是刀。
  他聽到的慘叫聲,正是他同組的夥伴發出的。
  呼聲尖銳而短促。
  律香川當然也聽見了,他掠過墻頭時,甚至已看到壹條人影正從墻外向遠方躥了出去。
  那顯然壹定是送信來的人。
  可是律香川並沒有追過去,反而將身子用力收縮,淩空縱身,又落回墻頭。
  墻腳下有壹柄折斷了的弓和壹根折成三截的鉤鐮槍。
  兩個人都已伏在地上,頭顱軟軟地歪在壹旁,脖子仿佛已被折斷。
  律香川這次帶來的人,雖然並不能算是武林高手,但也絕沒有壹個弱者。
  送信來的這個人竟能在壹瞬間拍斷他們的脖子,揚長而去。
  律香川凝視著遠方的黑暗,忽然目中似又露出壹絲恐懼之意。
  他沒有追,仿佛生怕黑暗中有某壹個他最畏懼的人正在等著他!
  過了很久,他臉色才漸漸恢復平靜,輕輕躍下。
  高老大已在墻下等著,目光帶著三分驚訝,七分疑懼。
  她輕輕問道:“送信來的是誰?”
  律香川搖搖頭。
  高老大道:“送來的那封信呢?”
  律香川慢慢地伸出了緊握著的手,過了很久,才慢慢地攤開。
  掌心有壹團握皺了的紙,紙包裏有七根牛芒般的銀針!
  高老大皺了皺眉,道:“這是什麽?”
  律香川道:“這是我用的七星針!”
  高老大道:“是妳的獨門暗器?”
  律香川點點頭。
  高老大道:“既然是妳用的暗器,又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律香川的雙手又緊緊握起,沈聲道:“但這暗器本來應該在老伯脊椎裏的。”
  高老大的臉色也變了,連呼吸都已停止。
  老伯若已被埋在井底,這暗器怎會回到律香川手裏來?
  過了很久,高老大總算才吐出這口氣,道:“莫非他已不在下面?”
  律香川咬緊牙,點了點頭。
  高老大道:“可是……可是他既已逃了出去,為什麽又要將這針送回來呢?他這是什麽意思?”
  律香川的臉色在夜色中看來慘白如紙,又過了很久,才壹字字道:“我明白他的意思。”
  高老大道:“妳明白?”
  律香川道:“他的意思是想告訴我,他並沒有死,而且隨時隨刻都可以回來找我!”
  高老大道:“他為什麽要叫妳提防著他呢?妳若不知道他還活著,他來暗算妳豈非更容易些?”
  律香川道:“他就是要我時時刻刻地提防著他,要我緊張,要我害怕……他就算要我死,也不會要我死得太容易!”
  他忽又笑了笑,道:“可是我絕不會上他這個當,絕不會。”
  他繼續笑道:“我絕不上他這個當的,絕不。”
  他雖然在笑,可是他的臉卻已因恐懼和緊張而扭曲!
  高老大目光也在凝視著遠方的黑暗,目中也露出了恐懼之色,輕輕道:“他若真的回來了,要找的人就不止妳壹個。”
  律香川慢慢地點了點頭,道:“他要找的人當然不止我壹個。”
  高老大看著他,忽然握住了他的手。
  兩雙冰冷的手,立刻緊緊握在壹起。
  他們兩個人從來也沒有如此接近過,但這時恐懼卻使得他們不能不結合在壹起。
  夜已很深,遠方壹片黑暗。
  他們所恐懼的那個人,究竟什麽時候會來?
  有誰知道?
  誰也不知道!
  孟星魂更不知道。
  現在他神智已漸漸昏迷,忽然覺得有說不出的疲倦,只想舒舒服服地睡壹覺。
  可是他也知道這壹睡著,永遠不會醒來了。
  他掙紮,勉強睜開眼睛,但眼皮卻越來越重,重得就像鉛塊。
  死亡已在黑暗中等著他。
  直到他知覺幾乎已完全喪失時,還反反復復地在說著壹句話:“小蝶,我對不起妳……”
  孟星魂突然驚醒。
  他是被壹陣急促的敲擊聲驚醒的,聽來那就像驟雨打著屋頂的聲音。
  開始時他還以為自己又回到了他那海濱的小屋裏。
  窗外密雨如珠,床上的被單雖陳舊,卻是剛換過的。
  他正躺在床上,緊擁著他愛妻光滑柔軟的胴體,傾聽著雨點落在屋頂的聲音——那聲音聽來就像是音樂。
  只要有她在身旁,天地間每種聲音,聽來都如音樂。
  風正從窗戶裏吹進來,吹在他臉上,清涼而舒適。
  他突然張開眼睛。
  沒有雨,沒有窗子,也沒有他心愛的人。
  但卻有風。
  風竟是從那本已被封死的鐵管中吹進來的,敲打的聲音也同樣是從這裏傳進來的。
  這是怎麽回事?
  難道有人又要為他挖墳墓。
  他想不通,更想不出有誰會來救他?
  但是的確有風,那不但使他漸漸清醒,也使得他精神漸漸振奮。
  他感覺壹種新生的活力,又隨著呼吸進入他身體裏、血管裏。
  死亡已離他遠去。
  他搖了搖自己的手,好像要澄清這並不是夢,然後正想坐起。
  就在這時,忽然有壹點火光亮起,接著,他就看到壹個人從水池裏伸出頭來。手裏高高舉著火折子。
  壹個陌生人。
  他當然有些驚訝,這陌生人神色卻更慌,眼珠子溜溜地四下壹轉,只看了壹眼就匆匆鉆回水池裏。
  過了半晌,他就聽到壹個陌生的聲音從那通風的鐵管中傳進來。
  “裏面只有壹個人。”
  孟星魂忽然笑了,他忽然明白這是怎麽回事。
  於是他等著。
  並沒有等太久,他就又看到壹個人從水池裏鉆出來。
  這人並不陌生。
  律香川已從水池中躍出,站在床前。而且已用防水的火折子燃起了燈。
  他臉上雖然還帶著微笑,但看起來已遠不及平時那麽溫文爾雅、容光煥發了。
  無論誰壹身水淋淋的時候,樣子都不會太好看的。
  孟星魂卻很喜歡看到他這樣子,所以眼睛始終盯在他身上。
  律香川的眼睛卻在四面移動著。
  壹個人樣子很狼狽的時候,非但不願意被人看見,也不想去看別人。
  孟星魂忽然笑了笑,道:“妳在找誰?”
  律香川只好回頭看著他,也笑了笑,道:“妳瞧我是來找誰的?”
  孟星魂笑道:“我只知道,妳絕不會是來找我的。”
  律香川道:“為什麽不會,這裏除了妳之外,還會有什麽人?”
  孟星魂道:“妳知道老伯不在這裏?”
  律香川笑笑。
  孟星魂笑笑道:“妳當然知道他已不在這裏,才敢下來。可是妳怎麽知道的呢?”
  律香川沒有回答。
  他壹向拒絕回答對他不利的話。
  所以他又朝四面看了看,走到床前,在床上按了按,又走過去,撕下條鹹肉嘗了嘗,皺著眉頭喃道:“床太硬,肉也太鹹,我若是他,壹定會將這地方弄得舒服些!”
  孟星魂笑笑道:“他用不著將這地方弄得太舒服。”
  律香川道:“為什麽?”
  孟星魂道:“因為他絕不會在這地方待得太久的!”
  律香川霍然轉身,盯著他的臉,過了半晌,忽又笑道:“妳好像很佩服他。”
  孟星魂道:“我的確很佩服他,可是,最佩服他的人卻不是我。”
  律香川道:“哦?”
  孟星魂淡淡道:“最佩服他的人是妳,所以妳才怕他,就因為怕他,所以才想幹掉他。”
  律香川雖然還在笑,笑得卻已很勉強。
  孟星魂道:“妳難道不承認?”
  律香川忽然嘆了口氣,道:“我承認,能騙過我的人並不多。”
  孟星魂道:“壹心想騙朋友的人,自己遲早也有被騙的時候,這句話妳最好永遠記住。”
  律香川道:“這句話是誰說的?”
  孟星魂道:“我。”
  律香川冷笑道:“但妳自己豈非也同樣被他騙了?”
  孟星魂道:“不錯,我也被他騙了,也上了他的當,但這樣的當我情願再上幾次。”
  律香川目光閃動,道:“妳什麽時候才知道自己上了當的?”
  孟星魂道:“壹走進來我就知道了。”
  律香川道:“妳也已想通了這是怎麽回事?”
  孟星魂點點頭。
  律香川又嘆息壹聲,道:“妳可不可以從頭說給我聽聽?”
  孟星魂道:“可以。”
  他臉上的表情仿佛很奇特,忽又笑了笑,接著道:“就算妳不想聽,我也非說給妳聽不可。”
  律香川道:“我在聽著。”
  其實沒有人能比他對老伯這計劃了解得更清楚,但他的確還是在很仔細地聽著。
  因為在他這壹生中,從來也沒有受過如此慘痛的教訓,所以這件事的每壹個細節,他都希望能知道得更詳細、更清楚。
  他希望永遠也不要再犯同樣的錯誤。
  孟星魂道:“這整個計劃中最重要的壹個人是誰,妳知道麽?”
  律香川道:“我知道,是鳳鳳。”
  孟星魂道:“不錯,假如這也是壹出戲,戲裏的主角就是鳳鳳,不是妳。”
  律香川淡淡道:“任何人都不可能在每壹出戲裏都是主角。”
  孟星魂道:“只可惜她這次扮的卻是個很悲慘的角色,不但悲慘,而且可笑。”
  “悲慘”和“可笑”並不沖突,因為這兩種結果本是同壹原因造成的——愚蠢。
  愚蠢可以使壹個人的境遇悲慘,也可以使他變得非常可笑。
  孟星魂道:“鳳鳳也許並不能算很愚蠢,只不過她太相信自己,也太低估了老伯。”
  律香川嘆了口氣,道:“愚蠢的人總是喜歡自作聰明的!”
  孟星魂道:“她以為她已騙過了老伯,以為老伯已被她迷住,卻不知老伯早已看破了她的用心,所以才故意放她走的。”
  律香川嘆道:“我本就在奇怪,老伯怎麽會信任壹個她那樣的女人?”
  孟星魂道:“老伯故意讓她相信已將最後壹註押在飛鵬堡,再故意讓她將秘密泄露給妳,那時非但她完全深信不疑,連我都相信了。”
  律香川冷冷道:“但老伯為什麽要騙妳,難道他也不信任妳?”
  孟星魂道:“不,他這樣做只是要使得這件事看來更真實,因為我若已知道他的計劃,態度壹定變得會有些不同,妳當然立刻就會看出來的。”
  他又笑了笑,道:“老伯當然也知道,無論誰要騙過妳都不是容易的事。”
  律香川道:“要騙過妳好像也不容易。”
  孟星魂說道:“我剛才若未發現從這通風鐵管中,可以聽到外面的聲音,到現在也許還不明白這件事。”
  律香川道:“哦?”
  孟星魂道:“我還未找到這裏的時候,老伯已將鳳鳳放出來了,那時她當然覺得很得意,壹個人得意時總忍不住會笑的!”
  律香川道:“妳聽到她在笑?”
  孟星魂道:“我若未聽到她的笑聲,也許永遠都不會發現老伯藏在這裏。”
  律香川嘆道:“這又給了我個教訓,壹個人最好永遠都莫要太得意。”
  孟星魂道:“那時老伯就算真的被她騙過了,他已經從這鐵管中聽到她得意的笑聲,第二次又怎會再放她走呢?”
  律香川道:“所以妳才能確定,老伯壹定是故意放她走的。”
  孟星魂道:“不錯。”
  孟星魂又接著道:“我不了解老伯的用意,所以又將她押回來了。老伯當時看到我將她押丁回來,心裏壹定在怪我多管閑事,可是,他面上卻絲毫不動聲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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