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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流星·蝴蝶·劍 by 古龍

2018-5-25 17:35

第七回 步步殺機
  葉翔躺在樹下的草地上。
  草已枯黃,他盡量放松了四肢。
  以前他從來不敢放松自己,壹時壹刻也不敢放松,現在卻不同。
  現在他沒有什麽好擔心的。
  ”失敗也有失敗的樂趣,至少成功的人永遠享受不到。“
  葉翔苦笑,這時草地上忽然有了腳步聲,很輕很輕的腳步聲,就像是貓。
  葉翔沒有坐起來,也沒有擡頭去看,他已知道來的是誰了。
  除了孟星魂外,沒有人的腳步能走得這麽輕。
  直到腳步聲走得很近,他才問道:”妳什麽時候回來的?“
  孟星魂道:”剛才。“
  葉翔笑了笑,道:”壹回來就來找我?到底是我們交情不同。“
  孟星魂心裏湧起壹陣羞慚之感。這兩年來,每個人都漸漸跟葉翔疏遠,現在他突然發覺連自己也不例外。
  葉翔拍了拍身旁的草地,道:”坐下來,先喝杯酒再告訴我是為了什麽事找我。“
  他似已知道,若沒有事,孟星魂絕不會找他。
  孟星魂坐下來,接過他手裏的酒,他決定只要這件事能辦成,只要他還活著回來,他壹定要好好的陪著葉翔喝幾天酒。
  這些日子來他已日漸與葉翔疏遠,並不是勢利眼,更不是現實,他不願見到葉翔,因為他怕從葉翔身上看到他自己的結局。
  葉翔道:”好,現在告訴我,究竟什麽事?“
  孟星魂沈吟著,緩緩道:”妳常說,世上有兩種人,壹種是殺人的,壹種是被殺的。“
  葉翔道:”每個人將人分類的法子都不同,我這種分類的法子並不正確。“孟星魂道:”妳將世人如此分類,因為妳是殺人的。
  葉翔嘆了口氣,苦笑道:“大多數殺人的,常常也就是被殺的。”
  孟星魂道:“有沒有例外?”
  葉翔道:“妳是不是問,有沒有人能永遠殺人,而不被殺。”
  孟星魂道:“是。”
  葉翔道:“這種人很少,簡直太少了。”
  孟星魂道:“妳知道有幾個?”
  葉翔笑得更苦澀,道:“我就是其中壹個,因為現在別人已不屑殺我孟星魂道:”除了妳還有誰?“
  葉翔目光閃動,道:”妳是不是看到了壹個很可怕的殺人者?“
  孟星魂慢慢地點了點頭。
  葉翔忽然坐起來,盯著他,道:”他是個怎麽樣的人?“
  孟星魂思索著,道:”他是個很普通的人,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
  葉翔道:“妳沒有看到他的臉?”
  孟星魂道:“沒有。”
  葉翔道:“他殺人的時候,是不是穿著壹身暗灰色的衣服?”
  孟星魂動容道:“妳知道他?”
  葉翔不回答,又問道:“他殺人後,是不是立刻將死者的血,抹在自己臉上?”
  孟星魂壹把拉住他的手,道:“不錯,就是這個人。”
  葉翔的臉似已僵硬,緩緩道:“不知道,沒有人知道他是誰,只不過……下次妳再見到他時,最好走得遠些,越遠越好。”
  孟星魂道:“為什麽?”
  葉翔道:“幹這壹行的行頭並非只有我們兩個,也許比妳想像中還要多。”
  孟星魂道:“哦!”
  葉翔道:“這本就是壹行很古怪的職業,聶政、荊軻、專諸,就都是我們的同行。”
  他忽又笑了笑,道:“這幾個人雖然很有名,但卻不能算做這壹行的好手。”
  孟星魂點點頭,道:“妳說過,幹我們這壹行的就不能有名,有名就不是好手。”
  葉翔道:“不錯,要幹這壹行就得犧牲很多事:聲名、家庭、地位、子女、朋友,壹樣都不能有。”
  他又嘆了口氣,苦笑道:“所以,我想絕沒有人是自己願意幹這壹行的,除非是瘋子。”
  孟星魂黯然嘆道:“就算不是瘋子,慢慢也會變瘋的。”
  葉翔道:“但這壹行中也有人是天生的瘋子,只有這種人才是真正的好手,因為只有他們殺人時才能完全不動心,所以他們永遠不會覺得厭倦,手也永遠不會軟。”
  他凝註著手裏的酒杯,緩緩道:“妳剛才說的那個人就是其中壹個,也是最瘋的壹個。”
  孟星魂動容道:“所以,他也是其中最好的壹個?”
  葉翔道:“壹點也不錯,據我所知,這世上絕沒有第二個人能比得上他。”
  他擡起頭,凝註著孟星魂道:“妳也比不上他,也許妳比他冷靜,比他聰明,甚至比他快,但妳也不行,因為妳不瘋!”
  孟星魂沈默了很久,道:“妳看過他殺人?”
  葉翔點點頭,道:“除了親眼見到之外,沒有人能形容他殺人的那種方法,他殺人時好像沒有將對方看成壹個人。”
  孟星魂道:“那時他自己也不是壹個人了。”
  葉翔道:“據說這人退休很久,妳是在哪裏見到他的?”
  孟星魂道:“孫玉伯的花園裏。”
  葉翔道:“他殺的是誰?”
  孟星魂道:“黃山三友。”
  葉翔道:“為什麽原因?”
  孟星魂道:“因為他們得罪了孫玉伯。”
  葉翔目中又現出沈思的表情道:“我早就想到他背後必定還有個人主使,卻想不到是孫玉伯。”
  他忽然反握住孟星魂的手道:“趕快將孫玉伯這個人忘記,最好忘得幹幹凈凈。”
  孟星魂道:“我忘不了。”
  葉翔道:“忘不了也要忘,否則妳就得死,而且死得很快,因為妳就算能殺了孫玉伯,這人也壹定會殺了妳!”
  孟星魂黯然。
  葉翔道:“別人當然不會知道是誰殺孫玉伯的,更找不到妳,但是他能。”
  孟星魂忽然盯著他,道:“他也知道世上有妳這麽樣壹個人?”
  葉翔面上露出痛苦之色,過了很久,終於點點頭,道:“他知道,他第壹眼看到我時,就已知道我這人是幹什麽的。”
  別人也許不會了解這種情況,孟星魂卻了解。
  他們都是人,非但長得不比別人特別,甚至看來還更平凡,因為他們都懂得盡力不去引人註意。
  但他們之間卻都有些與常人不同的特異氣質,別人也許感覺不到,但他們自己這圈子卻往往壹眼就能看出來。
  葉翔道:“他既然能看出我,當然也壹定能看得出妳。”
  孟星魂道:“我沒有讓他看到,只不過……”
  葉翔道:“不過怎樣?”
  孟星魂沈默。
  葉翔緩緩道:“他既然知道妳這麽樣壹個人,孫玉伯死了後,他想必就能追到這裏來。”
  孟星魂道:“我忘不了。”
  這句話他說了兩次,兩次都說得同樣堅定。
  葉翔道:“妳不信他能殺得死妳?”
  孟星魂拒絕回答。
  葉翔道:“就算他殺不死妳,但妳若知道有這麽樣壹個人隨時隨地都在暗中窺伺著妳,等著妳,妳還能活得下去?”
  孟星魂又沈默了很久,忽然道:“所以我只有先殺了他!”
  葉翔動容道:“殺他?妳想殺他?”
  孟星魂道:“他也是個人。”
  葉翔道:“妳連他是個怎麽樣的人都不知道,怎能殺得了他?”
  孟星魂凝註著他,緩緩道:“我雖然不知道,但妳卻壹定知道。”
  葉翔面上又露出痛苦之色,慢慢地躺了下去,道:“我不知道。”
  孟星魂凝註著他,慢慢地站起來,慢慢地轉身走開,他已發現這人和葉翔之間,必定有種極神秘而特別的關系。
  但是他不願勉強葉翔說出來。
  他從不勉強任何人,他深知被人勉強做件事的痛苦。
  葉翔忽然道:“等壹等。”
  孟星魂在等。
  等了很久,葉翔才壹字字道:“他殺人,因為他不喜歡人,但是他喜歡血。”
  孟星魂道:“血?”
  葉翔道:“他不是喜歡吃魚,是喜歡養魚,養魚的人並不多。”
  孟星魂還想再問,但葉翔已又開始喝酒,用酒瓶塞住了自己的嘴。
  夕陽從樹梢照下來,照著他的臉。他的臉已因痛苦而扭曲。
  孟星魂瞧著他,滿心感激。
  因為他知道從來沒有任何人能令葉翔說出他不願說的話。
  只有他能。
  他是他的朋友,也是他的兄弟,這種深厚的感情永遠沒有任何事能代替。
  孟星魂回到木屋的時候,高老大已經在等著。
  她神情顯得很興奮,但看到他時,臉卻沈了下來,道:“妳沒有在那裏等我。”
  孟星魂道:“我也沒有走。”
  高老大道:“妳跟葉翔好像有很多話好說。”
  孟星魂沒有回答,他本來想說:“我們本來也有很多話好說,但是近來妳已忙得沒空跟我們說話了。”
  他當然不會將心裏想的說出來,近年來他已學會將心事埋藏在心底。
  高老大慢慢地轉過身,忽又道:“葉翔有沒有在妳面前說起過我?”
  孟星魂道:“沒有,從來沒有。”
  又過了很久,高老大才轉回頭,面上又恢復了笑容,道:“我已知道孫玉伯為什麽要派律香川去找萬鵬王了。”
  孟星魂道:“哦?”
  高老大道:“孫玉伯有個老朋友,叫武老刀,武老刀的兒子愛上了萬鵬王的家姬,萬鵬王不答應,所以孫玉伯叫律香川去要人。”
  她雖是個女人,但敘述壹件事卻簡單而扼要。
  孟星魂道:“結果呢?”
  高老大道:“萬鵬王已經將那小姑娘送給武老刀。而且還送了筆很厚的嫁妝。”
  孟星魂道:“那麽這件事豈非已結束?”
  高老大道:“沒有結束,剛開始。”她笑了笑,道:“妳想,萬鵬王會是這麽聽話的人?”
  孟星魂沒有回答,他不了解萬鵬王。他從不對自己不了解的事表示任何意見。
  高老大道:“照我看,萬鵬王這麽做,只是要孫玉伯不再對他有警戒之心,然後他才好向孫玉伯下手!”
  她眼波流動,又笑道:“只要他下手,就必定是重重的壹擊!”
  孟星魂道:“所以他要將屠大鵬調回去。”
  高老大道:“據我所知,除了屠大鵬外,金鵬、怒鵬,這兩壇的壇主也已經離開了自己分壇的所在地,走的正是往十二飛鵬堡去的那條路。”
  孟星魂道:“妳認為他們立刻就要對孫玉伯存所行動?”
  高老大道:“不錯,只要他們壹出手,妳的機會就來了!”
  孟星魂沈思著,道:“妳是不是要我在暗中跟蹤屠大鵬?”
  高老大點頭道:“不錯,妳了解他們的行動後才能把握機會,但是妳絕不能讓別人先下手,妳壹定要自己親手殺死孫玉伯。”
  孟星魂道:“我明白。”
  他的確明白。
  只有他親手殺死孫玉伯,高老大才能獲得殺人的報酬,才能維持她在這方面信用卓著的聲譽。
  孟星魂道:“屠城是幾個人來的?”
  高老大道:“只有三個人,由此可見他們這次的行蹤很秘密。”
  孟星魂道:“另外還有兩個人是誰?”
  高老大道:“壹個是屠城的貼身隨從,叫王二呆,但我卻知道他非但壹點也不呆,而且還是個極厲害的角色,呆相只不過是裝給別人看的。”
  孟星魂點點頭,他知道高老大看人絕不會看錯。高老大道:“還有個叫夜貓子,這人是個下五門的小賊,武功雖不值得重視,卻是個用熏香蒙汗藥的好手,屠城這次帶著他回來顯然有特別的用處。”
  孟星魂道:“他們什麽時候走?”
  高老大笑了笑,道:“屠城這次行色雖匆忙,但還是舍不得立刻走,現在金釧兒正在陪他,我想,金釧兒能留他壹晚上。”
  孟星魂在思索。
  高老大道:“妳在想什麽?”
  孟星魂淡淡道:“我在想,能被金釧兒留住壹晚的人,必定做不了十二飛鵬幫的第壹號打手。”
  高老大又笑了,道:“近來妳好像已學會了很多,而且學得很快。”
  孟星魂道:“我非學不可。”
  武老刀已有些醉了,但心裏還是充滿了感激。
  這天是他兒子成親的日子。
  他盼望老伯能來喝他的喜酒,但卻也知道老伯當然不會來的。
  他雖然有些失望,卻並不埋怨。
  無論如何,他總算將律香川留了下來,壹直留到散席後才走。
  現在,客人都已散盡,下人們都還在後面廚房喝酒,他的佳兒佳婦當然早已人了洞房。
  現在,大廳裏只剩下他壹個人,望著那支已將燃盡的紅燭,他心裏雖然覺得很欣慰,卻又有種曲終人散的寂寞。
  他知道自己已老了。
  “兒子都已娶妻成親,我還能不老麽?”
  武老刀不免有些唏噓感慨,決定過了今年之後,就將鏢局歇了,找個安靜的地方,平淡地度過晚年。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腳步聲。
  壹個人步履蹣跚,從院子裏走人了大廳。
  這個人不但醉態可掬,而且呆頭呆腦,土裏土氣,武老刀的朋友中,絕對沒有壹個這麽呆、這麽土的人。
  武老刀並不認得他,他卻在向武老刀招手打招呼。
  “這人比我還醉得兇。”
  武老刀皺皺眉,心裏並沒有怪他。
  喝酒的人總是同情喝酒的人。
  武老刀道:“妳是不是想找老宋他們,他們都在外面廚房裏喝酒。”
  老宋是大師傅,他以為這人壹定是傭人們的朋友。
  這人卻搖了搖頭,打著酒噎,道:“我……呃,我就是找妳。”
  武老刀奇怪,道:“找我?有何貴幹?”
  這人想說話,壹句話未說出,人已倒了下去,人雖倒了下去,還在向武老刀招手。
  武老刀道:“妳有話跟我說?”
  這人不停地點頭。
  武老刀只好走過去,俯下半個身子,道:“妳說吧!”
  這人喘息著,道:“我要……”
  他聲音嘶啞,又在喘息,武老刀根本聽不清他在說什麽,只有俯身更低,將耳朵湊過去,道:“妳要幹什麽?”
  這人喘息得更厲害,道:“我要殺了妳!”
  說到“要”字,武老刀已經發覺不對了,“要”是開口音,這醉人嘴裏卻沒有壹點酒氣。
  但他發覺得已太遲了。
  這人手裏忽然多了根絞索,說到“殺”字,絞索已套上了武老刀的咽喉,他雙手壹緊,尖刃般的絞索已進了武老刀的皮肉和喉頭。
  武老刀呼吸立刻停頓,整個人就像是條躍出水面的魚,弓著身子彈起半空。
  然後身子慢慢挺直,“啪”的壹聲,死魚般落了下來。
  這人站起來,望著他的屍體,滿臉傻笑,道:“我說要殺妳就殺妳,我從來不騙人的。”
  小武和黛黛互相擁抱,他們抱得這麽緊,就好像是第壹次。
  他們心裏真有這種感覺,都覺得從來沒有如此興奮,如此激動過。
  但他們並不急於發泄,這壹刻他們要留待慢慢享受。
  他們以後的日子還長,長得壹想起心裏就充滿了溫暖和甜蜜。
  小武柔聲道:“妳永遠是我的了,是不是?”
  黛黛的聲音更溫柔,更甜蜜道:“我壹直都是妳的!”
  小武閉起眼睛,準備全心全意來享受這生命中最大的歡愉。
  他呼吸中充滿了她的甜香。
  越來越香,香得令人暈暈欲睡。
  小武已發覺不對了,想跳起來,但四肢忽然發軟,所有的欲望和力量都在壹瞬間奇跡般消失!
  他拼命想睜開眼睛,卻已看不清。
  朦朦朧朧,他仿佛看到壹張臉,壹張惡鬼般的臉,帶著惡鬼般的獰笑,獰笑著道:“妳的新娘子現在是我的了!”
  小武呆呆地看著他,甚至於連怒氣都已不知發作。
  然後他就什麽都看不見了。
  孟星魂伏在屋脊上,望著對面的鏢局。
  他看到王二呆癡癡呆呆,步履蹣跚地走進去。
  過了片刻,他又看到夜貓子從旁邊掠人墻內。
  兩人進去時,雖是有先後,但,卻幾乎是同時出來。
  出來時王二呆還是那副癡癡呆呆的樣子,肩上卻多了個死人。
  夜貓子也用力扛著個包袱,包袱實在太大,他顯得很吃力。
  就在這時,街角處突然有輛馬車飛馳而來,駛近鏢局時才慢下來。
  車門打開,王二呆和夜貓子立刻將身上扛著的東西拋人,自己也跟著飛身而上。
  車馬絕塵而去。
  所有的事,只不過發生在片刻之間。
  鏢局裏全沒有絲毫動靜,就好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似的。
  但孟星魂卻知道他們已給孫玉伯重重的壹擊!
  他也知道孫玉伯的報復是絕不會輕的!
  老伯聽完了律香川的敘述,臉色忽然變得很嚴肅沈重。
  律香川不懂。
  這壹次任務他不但完滿達成,而且順利得出乎意料之外。
  以他平時的經驗,老伯本該對他大為誇贊。
  “誇贊別人是種很奇怪的經驗,妳誇贊別人越多,就會發現自己受惠也越多,世上幾乎沒有什麽別的事能比這種經驗更有趣。”
  這也是老伯的名言。
  律香川不懂老伯這次怎麽忘了自己所說過的話。
  他當然不敢問。
  他看到老伯的手在用力捏著衣襟上的銅扣,就像是想用力捏死壹只臭蟲。
  老伯手指用力去捏壹樣東西的時候,就表示他在沈思,而且憤怒,已準備全力去對付壹個人。
  他現在想對付的是誰?
  過了很久老伯忽然站起來,對站在門外的守衛道:“告訴鴿組的人,所有的人全都放棄輪休,壹齊出動去找孫劍,無論他在幹什麽,都叫他立刻快馬趕回來,片刻不得耽誤。”
  壹人應聲道:
  “是。”
  老伯又道:“去將鷹組的人立刻帶來。”
  鴿組負責傳訊,鷹組負責守衛,除了老伯和律香川外,絕沒有第三個人知道他們是些什麽人,平時在什麽地方。
  不到必要時,老伯也絕不動用這兩組的人,若是動用了這兩組的人,就表示事情已十分嚴重了。
  但現在有什麽嚴重的事呢?
  律香川又想起了老伯的壹句名言:
  “盡量想法子讓敵人低估妳,但卻絕不要低估了妳的敵人。”
  “我難道低估了萬鵬王?”
  這件事實在做得太J頃利,順利得有點不像是真的。
  萬鵬王奮鬥數十年,出生人死數百次,好不容易掙紮到今日的地位,這次怎會如此輕易接受失敗?
  想到這壹點,律香川立刻覺得身上的衣服已被冷汗濕透。
  老伯正在凝視著他,看到他面上的表情,才沈聲道:“妳懂了麽?”
  律香川點點頭,冷汗隨著滴落。
  老伯道:“妳懂了就好。”
  他沒有再說壹句責備的話,因為他知道律香川這種人用不著別人責備,下次也絕不會犯同樣錯誤。
  律香川不但感激,而且羞慚,忽然站起來,哽聲道:“我應該再去看武老刀,現在他說不定已有危險。”
  老伯道:
  “不必去。”
  律香川忍不住問道:“為什麽?”
  老伯目中露出壹絲哀痛之意,緩緩道:“他現在必定已經死了!”
  律香川心頭壹寒,道:“也許……”
  老伯打斷了他的話,道:“沒有也許,像萬鵬王那種人,絕不會令人感覺到危險,等那人感覺到危險的時候,必定已經活不成了。”
  律香川慢慢地坐下,心也沈了下去。
  他不知道如何才能彌補這次的錯誤,要怎樣才能贖罪。
  這時已有個人踉蹌自門外跌了進來。
  這人不但很年輕,而且很漂亮,只可惜現在鼻上的軟骨已被打歪,眼角也被打裂,左手用壹條布帶吊在脖子上。
  他壹跌下去,就不再爬起,無論誰都可看出他十足吃了不少苦頭。
  老伯近來已經漸漸不喜歡再用暴力,但這次看來卻又破了例,顯見這人必定犯了個不可寬恕的錯誤。
  律香川忍不住問道:“這人是誰?”
  老伯道:“不知道!”
  律香川又奇怪,這人看來並不像是條硬漢,但吃了這麽多苦頭後居然還能咬緊牙關忍住。
  “也許他是怕說出秘密後會吃更大的苦頭,他幕後必定有個更可怕的人物。”
  老伯似已看出律香川在想什麽,又道:“他不說,並不是怕別的,而是我們壹對他用刑,他立刻會無緣無故暈過去。”
  要突然暈過去並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壹定有個奇妙的法子,這種法子不但讓他少吃了不少苦,而且使他的嘴變穩。
  教他這種法子的,當然更不簡單。
  律香川沈吟著,道:“他犯了什麽錯誤?”
  老伯道:“他想殺我。”
  律香川這才真的吃了壹驚。
  無論誰想來殺老伯,若不是瘋了,就壹定是真的膽大包天。
  老伯道:“妳不妨再問問,看看是不是能問得出什麽?”
  律香川慢慢地站起來,從老伯的酒中選了瓶最烈的酒,捏開這人的下巴,將壹瓶酒全都灌了下去!
  他知道酒往往能令人說真話。
  然後他看到這人蒼白的臉漸漸發紅,眼睛裏也出現了紅絲。
  無論酒量多好的人,在片刻間被灌人這瓶酒,想不醉都不行。
  於是律香川問道:“妳貴姓?”
  這人道:“我姓何。”
  律香川道:“大名?”
  這人道:“我姓何。”
  律香川道:“是誰叫妳來的?”
  這人道:“我姓何。”
  無論律香川問什麽,這人的回答都只有三個字:“我姓何!”
  除了這三個字,他腦中似已不再記得別的了。
  老伯忽然道:“這人必定受過極嚴格的訓練,能如此訓練下屬的人並不多。”
  律香川目光閃動,道:“妳認為那人是……”
  老伯點點頭。
  律香川並沒有說出那個人的名字,老伯也沒有說,因為兩個人都知道對方心裏想著的是誰。
  律香川壓低聲音道:“是不是送他回去?”
  老伯搖搖頭沈聲道:“放他回去。”
  “送他回去”和“放他回去”的意思完全不同,若是送他回去,那麽他必定已是個死人,但若放他回去,就是活生生地放他回去。
  律香川沈思著,忽然明白了老伯的意思。
  他心裏不禁又湧起壹陣欽佩之意。
  老伯做事的方法雖然特別,但卻往往最有效。
  孟星魂壹向很少在老伯的菊花園外逡巡,他不願打草驚蛇。
  但今天晚上卻不同。
  他已想到老伯必定要有所行動。
  菊花園斜對面有片濃密的樹林,孟星魂選了株枝葉最濃密的樹爬上去,然後就像個貓頭鷹般躲在枝葉中,瞪大了眼睛。
  園中壹點動靜都沒有,既沒有人出來,也沒有人進去。
  孟星魂漸漸開始覺得失望的時候,園中忽然竄出了條人影。
  這人的身法並不慢,但腳下卻有點站不穩的樣子,而且壹條手臂仿佛已被打斷,用根布帶子吊在脖子上。他身上穿著件不藍不紫的衣服,現在已等於完全被撕爛。
  孟星魂剛覺得這件衣服很眼熟,這人已擡起頭來,像是在看天色,辨方向。
  月光照在他的臉上。
  孟星魂幾乎忍不住要叫了出來:“小何!”
  小何不但沒有死,而且逃出來了。
  他臉色雖顯得疲倦痛苦,但目中卻帶著種驕傲得意之色。
  他像是很佩服自己。
  看到他的臉色,孟星魂就知道他必定還沒有泄露出高老大的秘密。
  孟星魂也知道以他的本事,絕對不可能從老伯掌握中逃出來,世上也許沒有任何人能從老伯的掌握中逃出來,但他卻的的確確逃出來了。
  孟星魂想了想,立即就明白了老伯的意思。
  “老伯壹定是故意放他逃出來的,看他逃到哪裏去,看看究竟誰是在幕後主使他的人。”
  想到這壹點,孟星魂手心也捏起把冷汗。
  他絕不能讓小何回去,又無法阻止,因為他知道此刻在暗中必定已有人窺伺,他絕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小何已從星鬥中辨出了方向,想也不想,立刻就往歸途飛奔。
  看他跑得那麽快,像是恨不得壹步就逃回快活林。
  孟星魂忽然覺得說不出的憤怒痛怨,幾乎忍不住要竄出去壹拳打爛他的鼻子,打破他的頭,更想問問他怎麽變得如此愚蠢!
  他本是個工於心計的人,孟星魂實在想不到他會變得如此愚蠢。
  現在,要阻止他泄露高老大的秘密,看來已只有壹個辦法。
  殺了他!
  孟星魂既不願這樣做,也不忍。
  幸好他還有第二個法子——殺了在暗中跟蹤小何的人!
  他繼續等下去。
  果然片刻後就有三個人從黑暗中掠出來,朝小何奔跑的方向盯了下去。
  這三人的輕功都不弱,而且先後都保持著壹段不短的距離,顯見三個人都是跟蹤盯梢的好手。
  這麽樣跟蹤,就算前面壹個人被發現,後面的人還可繼續盯下去。
  只可惜孟星魂先找的是最後壹個。
  最後這人輕功反而更高,盞茶後孟星魂才追上他,在他身後輕輕彈了彈手指。
  這人壹驚,猝然回頭。
  孟星魂笑嘻嘻地望著他!突然,壹拳打在他咽喉上。
  這人剛看到孟星魂的笑臉,就已被打倒,連聲音都發不出。
  孟星魂這壹拳簡直比閃電還快。
  他對付前面兩個人用的也是同樣的法子。
  這法子實在太簡單,簡單得令人不能相信,但最簡單的法子往往也最有效。
  這正是老伯最喜歡用的法子,也是孟星魂最喜歡用的。
  有經驗的人都用這種法子。
  小何腳步不停,奔過安靜的黃石鎮。
  黃石鎮上壹家小雜貨鋪裏,門板早已上得很緊,片刻卻突然竄出了兩個人。
  壹人道:“壹定是他。”
  另人道:“盯下去!”
  這兩人輕功也不弱,而且全都用盡全力。
  他們都不怕力氣用盡,因為他們知道,到了前面鎮上,就另外有人接替。
  老伯這次跟蹤小何,另外還用了很復雜的法子。
  無論如何,兩種法子總比壹種有效。
  老伯要是決心做壹件事,有時甚至會用出七八種法子,只要是他決心去做的事,到目前還沒有失敗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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