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孤獨麥客

歷史軍事

“哚!”壹枝羽箭破空飛來,釘在盧懷忠高舉著的牛皮圓盾上。
箭矢的力量很大, ...

杏書首頁 我的書架 A-AA+ 去發書評 收藏 書簽 手機

             

第五十二章 清理棘刺

晚唐浮生 by 孤獨麥客

2024-6-22 09:56

  聖駕抵達登州的時候,已經是七月盛夏。
  鄆州向東,戰場的痕跡已經渺然無蹤。不過邵樹德還是祭拜了壹下當年攻打天平、淄青二鎮時戰歿的士卒。
  其時天空下著濛濛細雨,道路泥濘無比。邵樹德走得稍稍有點吃力,不過心情很放松,看著恭迎出門的法師,他擺了擺手,徑直入了寺內。
  蒼松翠柏之中,供奉著壹個巨大的牌位,香煙裊裊,誦經之聲不絕。
  這是紀功寺,很多地方都建了,接受百姓布施、祭拜。
  他莫名地想起前幾天壹病不起、留在鄆州的徐浩,有些嘆息。
  老兄弟不多了。
  有的人臨走之前,有些怨恨。
  有的人臨走之前,多有不舍。
  有的人臨走之前,痛苦不堪。
  還有淚流滿面,或悄無聲息的。
  人生百態,讓人惆悵不休,留戀不已。
  邵樹德坐在了庭院中,侍衛們盡職地撐起了黃傘蓋。
  這個時候的他,心情沈重又輕柔,陷入了壹種玄妙的狀態。
  恍惚之間,看到了陣亡的勇士從血泊中又爬了起來,跪拜於前。他們手中提著敵人的頭顱,武器之上滿是缺口,衣甲盡碎,血染征袍。
  “朕有今日,皆賴爾等。”邵樹德嘆息道。
  侍衛們目不斜視,知道聖人又陷入回憶了。
  今日的他走在泥濘的野地裏,步履不再矯健,神氣不再充足,頗有壹種深秋的蕭瑟寂寥之意。
  “陛下……”中官王彥範走了進來。
  “人都來了?”邵樹德問道。
  “是。”
  “讓他們進來吧。”他揮了揮手,道。
  天空已經放晴,侍衛們搬來了壹些桌案,就放在庭院中。
  隨後,又端來了壹些瓜果、肉脯、米酒。
  邵樹德端坐在主位上,神思不屬。
  “參見陛下。”鸊鵜泉巡檢使莊敖、可敦城巡檢使渾釋之、奚王蘇支等七人入內拜見。
  剛下過雨,地上有點濕,但七人皆跪拜於地,不敢有絲毫怠慢。
  邵樹德回過神來,眼神再度凝聚,靜靜地看著幾人。
  他也不說什麽,就那麽看著。
  場中氣氛微妙了起來。
  七個人跪在地上,以頭觸地,不敢稍動。
  “坐下吧。”良久之後,邵樹德說道。
  “謝陛下賜座。”幾人齊聲應道,然後在侍衛的引領下坐到各自的桌案前,也不吃喝,默默等待。
  邵樹德則站起身,走到牌位前,上了壹炷香。
  “四十年恍然壹夢啊。”上完香後,他轉過身來,看著幾人,說道。
  七人面面相覷,不知其意。
  邵樹德也不管他們,自顧自說道:“上月徐浩病臥於床,朕前去探視。說起當年征討李國昌父子舊事,感慨萬千。”
  徐浩應該沒多少時日了。
  人老了,什麽事情都可能發生。哪怕前壹刻還生龍活虎,說不定哪天就大病壹場,健康急劇惡化。
  徐浩應該是感覺到大限將至了。
  他不住地嘆氣,到最後都流淚了,只說了壹句話:“下輩子還為陛下沖殺。”
  邵樹德曾經想過壹個問題,如果時光倒流四十年,再來壹次,會是什麽結果?他當時難以確定,現在想想,有這幫老兄弟在,再差能差到哪去?
  就徐浩這樣的人,斬將殺敵,幾乎從無失手,他是用腦子打仗的。後世史書之上,應該有濃墨重彩壹筆。如果把《皇夏勇將誌》做成遊戲,他的武力應該也是接近壹百的存在,雖然邵樹德知道他到不了這種程度。
  “朕以討伐李國昌父子起家,隨後三十年東征西討,漸至天下壹統。”他繼續說道:“而今四海升平,萬邦來朝,這應該算是盛世了吧?”
  “陛下掃平群醜,勵精圖治二十年,已然是太平盛世。”
  “這些年無論草原還是漢地,日子都變好了,此皆陛下之功。”
  “如果這都不算盛世,還有什麽是盛世?”
  ……
  幾個人拼命說著,諂媚之意甚濃。
  邵樹德沒接他們的茬,只是定定看著遠方。
  眼前這群人,已經不是當年跟著他出生入死的老人了。
  老人已逝,新人卻未必有那份跟著他打天下結下的深厚情分。
  情分啊情分,看似虛無縹緲,卻又是臣子們壹生中孜孜以求的東西。
  情分不值壹錢,但卻可保全家富貴。
  情分看不見摸不著,卻能束縛住君王高高舉起的屠刀。
  人走茶涼,人沒了,情分也就沒了。
  “朕午夜夢回之時,經常汗透衣背,憂心不已。”邵樹德嘆了口氣,說道。
  眾人心中咯噔壹響,隱隱有所猜測。
  偏偏這話還不好接,不好說。
  “喝酒吧。”邵樹德揮了揮手,道。
  幾人立刻端起酒碗,壹飲而盡。然後端正地坐在那裏,像聆聽教誨的學生。
  邵樹德搖頭失笑。
  終究不是老兄弟。如果是壹起走過來的老人,即便有君臣之分,也不會這麽生分。
  說到底,他老了,熬死了很多老人,新壹代在他面前畢恭畢敬,惴惴不安。
  邵樹德回到座位後,端著酒碗,沈吟了壹會後,說道:“朕夢到有朝壹日,草原風雲激蕩,有人率數十萬騎南下中原,殺得血流成河,數百裏無人煙。而大夏的國祚,就像秋天的落葉,飄零不定,又像風中的燭火,晦暗不明。”
  “陛下……”幾個人有點坐不住了,神色驚疑不定。
  邵樹德的思緒從追憶中徹底抽出,用略帶些漠然的目光看著他們,道:“諸卿可有解法?”
  “陛下,草原之上,無人能出數十萬騎,除非有北衙樞密院的調令。”莊敖說道。
  “禁軍驍勇難敵,縱有數十萬騎,怕是也不敢南下。”蘇支說道。
  “陛下,臣願獻背嵬壯士五百至洛陽,拱衛京師。”
  “誰若造反,我等必誅之。”
  ……
  邵樹德的目光在他們身上轉來轉去,最後壹絲耐心耗盡,不太想和他們再說些場面話了。
  因為這些所謂的故人之後不值得他紆尊降貴,不值得他投入感情。
  就在這個時候,可敦城巡檢使渾釋之說話了:“陛下,臣聞磧北諸部各有夷離堇,多者管兵萬人,少則兩三千。定期操演、整訓,如臂使指。臣以為,磧南諸部亦可仿其舊例,重新整頓,以為國之幹城。”
  此言壹出,其他幾人神色不壹。
  這倒不是他們有什麽反意,其實是本能在作祟。誰不想當軍閥?誰不想把持著更多的人丁、牛羊?
  草原就這德性。
  漢地軍閥尚知互相吞並,草原酋豪就不想麽?壹樣啊。
  渾釋之把話挑明之後,事情便走到了最終壹步:怎麽辦?答應還是不答應?答應的話,是不是還可以討價還價壹番?
  “渾卿真是妙人。”邵樹德笑了笑,起身敬了他壹碗酒,道:“滿飲此杯。”
  渾釋之接過酒碗,壹飲而盡。
  邵樹德倒背著雙手,在幾位酋豪面前慢慢踱步。
  他的腳步很輕,卻又晨鐘暮鼓般敲在幾人心頭。
  “妳等——”他清了清嗓子,說道。
  眾人豎起耳朵。
  “回去後,清點壹下戶口、牛羊。”邵樹德繼續說道:“分壹分家吧。妳們自己分,好好分,若分得不好,朕來替妳們分,明白嗎?”
  幾人印證了心中不安的猜測,盡皆暗嘆,拖了這麽久,是真逃不過去了。
  “臣遵旨。”幾人陸陸續續表態。
  情願嗎?當然不情願了。
  但公然對抗朝廷的代價是什麽,這是他們不得不考慮的事情。
  “建文神武無上皇帝”這個尊號是諸部共上,黑城子國人會議也非常正規,今上在草原上的地位,說實話比很多所謂的大汗還要正統。
  他們打小就聽父輩說起征戰的往事,對無上皇帝的敬畏深入骨髓。有年紀稍長的,甚至還趕上了統壹天下的尾巴,見識過大夏禁軍壹往無前的勇武,真沒太多抵抗的勇氣。
  說難聽點,若此時站在他們面前的是太子,他們可能都要討價還價,但面對“面善心黑”的無上皇帝,沒人敢公然對抗,因為他實在太耀眼了,不是人力所能敵。
  所以——還能怎麽辦?
  大部落變成中等部落,中等部落再變成小部落,幾代人下去,陰山、燕北諸部與磧北部落可能就沒什麽差別了。
  分完家產的兄弟之間,可不壹定是壹條心,這是明擺著的事情。
  而且,這事還沒法正面硬扛。大家都有子孫,沒有繼承權的孩子們知道聖人下達了“推恩令”,會是什麽態度?必然欣喜若狂了。
  草原與漢地不同,可汗的叔伯兄弟、兒子孫子都要領兵或出任官職的,他們各有班底、各有支持者。如果沒繼承權也就罷了,不做他想。可現在聖人告訴妳,部落可以分家,妳們也有可能取得繼承權,朝廷支持他們。
  妳看,內部人心也被搞亂了,嚴重的都不用分家,直接分裂了好嘛?
  推恩令是千古陽謀,所有人都看得穿,但就是破不了。它考驗的不是妳有多少戶口、兵甲、戰馬,而是人心。
  無解!
  聽到眾人同意的表態後,邵樹德也沒什麽欣喜的神色。
  他這壹輩子,滅掉的部落太多了,想怎麽弄怎麽弄,誰敢反?
  又為子孫後代清理了壹遍棘刺。他能做的,也就這些了。
上壹頁

熱門書評

返回頂部
分享推廣,薪火相傳 杏吧VIP,尊榮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