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劍齊眉，雪降

　　任何的劍術，包括飛劍，在面對對方各種不同兵刃，不同方式的進攻時，都會有最合理的應對劍勢。
　　挑、撥、撩、刺、斬、拖、磕、震……各種各樣的出劍方式組成的劍招，在尋常時煉得純熟，在面對攻擊時，便會自然的用最合理的壹招去應對，最有效的對敵人造成殺傷，並不妨礙自己下壹劍的反擊。
　　然而各種劍經註重的東西本來有很大的區別，例如大秦軍中常見的斬馬劍訣和重石劍經便只追求壹劍斬出的力量，追風劍法便追求刺擊時的絕對速度。不同的註重，便造成了各種劍經上紀錄的劍法的簡易和復雜。
　　野火劍經是很冷門的劍經，沒有多少人練習，所以這名坐在冰涼的臺階上的蒙面黑衣男子並不認得，但他看得出這門劍法註重的方面很多，每壹劍遞出都有五六種不同的應對對方各種進攻手段的變化，以及可以帶出後繼的很多種變化。
　　這使得這種劍法的劍招分外綿密復雜，在小範圍內就像是始終有壹片野草的原野在擴張，然後裏面隨時有野火升騰出來傷人。
　　然而分外繁瑣的劍法有時候不夠簡單直接，在發力上便不夠酣暢淋漓，速度和威力有很大不足，最為關鍵的是，越為繁瑣便越難掌握。
　　有些劍訣不管對方的進攻如何，只管壹劍斬去，而野火劍經這種劍經，面對對方的壹劍橫削，在自己突進的時候，都恐怕至少有五六種不同的應對手段，有時候應對手段太多，反而會猶豫，反而會想著要用哪壹種，也會讓人不由得思索用了那壹種之後，自己接下來要跟隨什麽樣的劍勢。
　　此時的丁寧之所以贏得這名蒙面黑衣男子的由衷贊嘆，便是因為他的劍招沒有任何的猶豫，沒有任何的拖泥帶水。
　　明明以防守見長，反擊較弱的繁雜劍法，在他的手裏，竟然硬生生的有了些淩厲決殺的味道。
　　在這名蒙面黑衣男子所得的消息裏，這名酒鋪少年進入白羊洞修行也不過二十余日的時間，對這樣繁雜的劍經竟然能夠有這樣的理解，即便是岷山劍宗和靈虛劍門的絕大多數新入門弟子都恐怕難以做到。
　　只是這名酒鋪少年表現的才能越是讓人欣賞，他今日裏就越是必須在這裏死去。
　　丁寧的嘴唇緊抿，手中的殘劍毫無憐惜的切過前方壹人的咽喉。
　　那人才剛剛揮起壹柄斬馬刀，喉嚨裏空氣和鮮血的驟然失去，讓這人驟然無法呼吸，連慘嚎都無法叫出便往前栽倒。
　　自此，已有六人在他的身周倒下。
　　只是這種劇烈的戰鬥，對他此時的修為和身體而言，都是沈重的負擔。
　　他的呼吸已經灼熱起來。
　　他上方的夜空裏，驟然出現十余條雜光。
　　他的雙腳猛地壹頓，再次發力，瘦小的身體如閃電般從前方壹人的腋下穿過，右手的殘劍反手撩了過去，在那人的腰側切開了壹條巨大的創口。
　　黑暗裏，這名刺客發出了壹聲野獸般的慘嚎。
　　因為這壹劍，他的整個身體的動作有所停頓。
　　也就是這壹個停頓，十余條雜光落下，噗噗噗噗連響，十余支箭矢狠狠的刺入了他的身體，帶出十余團血霧。
　　頃刻間連倒七人，就連這條街巷後方的十余名刺客都面色變得異常蒼白，雙腳有些難以挪動。
　　“還說是見慣了大場面的鐵血漢子，這樣就被殺怕了，連普通秦軍的軍人都不如，山賊就是山賊，上不了臺面。”
　　盤著道髻的蒙面男子自言自語的站了起來。
　　就在他站起來的這壹刻，丁寧便感覺到了異樣，在黑暗裏，這名蒙面黑衣男子的眼睛裏開始散發出寶石般的光輝，就連肌膚都開始透出螢火蟲壹樣的光亮。
　　丁寧的身體變得有些僵硬，心臟劇烈的跳動起來，他知道真正可怕的敵人終於出現了。
　　在這名蒙面黑衣男子開始動步的瞬間，先前那些手持長竹篙堵住這條長巷的所有刺客，除了那些躺倒在地上再也無法爬起的之外，都紛紛往後退去。
　　黑衣蒙面男子越過倒退的數人，正對著停在當地開始喘息的丁寧，他譏誚的目光掠過丁寧身體周圍的那些屍首，認真說道：“好狠辣的手段，若不是親眼所見，我絕對不會相信這是出自壹個才開始修煉不到壹月的修行者之手。”
　　丁寧垂下右手的末花劍，讓劍身上的鮮血順著裂紋滴落，他調整著呼吸，平靜的看著這名黑衣蒙面男子問道：“妳們是什麽人？”
　　“妳肯定想知道是誰想殺妳，只是很可惜我無可奉告。如果這些人能夠殺掉妳，那我只要坐在那裏看著，也可以得到同樣的價錢。”黑衣蒙面男子笑笑，“我只是壹個來負責殺掉妳的人。”
　　丁寧沒有再說什麽話，因為黑衣蒙面男子已經又開始動步。
　　無論對方為什麽有興趣和自己多說這兩句，但顯然對方不會浪費什麽時間。
　　他深吸了壹口氣，也沒有設法逃跑，因為面對壹個已經到了真元境的修行者，逃跑只會讓他死得更快。
　　黑衣蒙面男子的眼神趨於絕對的平靜和肅殺，壹股兇殘的殺氣從他的身上散發出來。
　　他的步伐十分穩定，看上去頻率壹模壹樣，然而他的身影卻越來越快，就在第三步擡起的時候，他的雙腳已經完全脫離了地面，整個人往前飄飛了過來。
　　黑衣蒙面男子的右手微動，壹股澎湃的天地元氣從他的體內湧出，撐得他的整截衣袖都似要炸裂開來，然而在下壹瞬間，他的手中卻沒有出現任何兵刃的反光。
　　他空著雙手，腰側不見有劍，背上也不見有劍。
　　壹片薄薄的黃紙，卻是從他的袖間飄飄悠悠的飛出。
　　眼見這樣壹片輕飄飄的黃紙，丁寧的眼睛卻是驟然瞇起，壹股凜冽的寒意從他的心底深處湧起，他的雙足壹錯，整個身體以盡可能快的速度往後退去，與此同時，他手中的殘劍不斷采取拍擊之勢，急劇的往前拍擊，盡可能的排盡前方的空氣。
　　無數墨綠色的橫劍劍影，在他的身前就像是壹排排的雜樹樹枝生成。
　　從黑衣蒙面男子袖中飛出的輕薄黃紙，在空氣裏嗤的壹聲輕響，散開成無數細小的灰燼。
　　這些灰燼往外散開，內裏蘊含的真元帶出的軌跡，卻是頃刻間猛烈的燃燒起來，瞬間形成壹個直徑丈許的恐怖火團。
　　丁寧閉上了眼睛，他的左手也落在了劍柄上，在這壹瞬間往前再拍壹條劍影。
　　轟的壹聲爆響。
　　幽冷的街巷中充滿無盡的燥意，無數流散的火焰在空氣裏飛出了數尺的距離，又奇異的完全消失。
　　丁寧的整個人在崩裂的火團後方倒飛出去。
　　他身上的白羊洞外袍瞬間出現了無數個焦黑的孔洞，甚至連稚嫩的臉面上都出現了數個焦痕。
　　他雙手的虎口全部撕裂了，鮮血順著劍柄流淌下來。
　　然而他的臉上卻是沒有任何驚恐的表情。
　　看著依舊緊緊握著手中劍的丁寧，蒙面黑發男子微微蹙眉。
　　這壹擊沒有直接殺死丁寧，已經超出了他的最大預估。
　　此刻他已經不想再有任何的意外，所以他深吸了壹口氣，身體裏的真元再度湧出。
　　他的右手衣袖裏，再次飛出壹片黃紙。
　　這片薄薄的黃紙卻是沒有像第壹張黃紙壹樣顯得毫無分量，也沒有直接消失，相反，這片黃紙卻是像壹塊無比沈重的金磚壹樣，狠狠墜落在前方的地上。
　　咚的壹聲悶響。
　　地面的數十塊青石頓時崩裂，地下的泥土炸了開來，每壹塊青石和泥土都被註入了天地元氣，都變得異常沈重，而且全部跳起，朝著丁寧壓至。
　　丁寧手中的殘劍再次化成壹片劍影。
　　挑、削、斬、砍……各種各樣的用劍手段在他的身前組成綿密的劍勢。
　　無數沈悶的聲音響起。
　　他連退十余步。
　　壹截斷裂的青石重重的砸在他的肋部。
　　“噗”的壹聲，壹口鮮血從他的口中湧出。
　　蒙面黑發男子的眼睛驟然瞇起，眼睛裏再度閃現出意外和震驚的光芒。
　　丁寧竟然只是受傷，竟然能夠在他的這壹擊下活下來！
　　“妳已經不行了……妳還在等什麽……這種堅持只會讓妳在死去之前更痛苦而已。”
　　這種意外而產生的復雜情緒，讓這名蒙面黑發男子的右手再度捏住壹張黃符紙的瞬間，忍不住輕嘆著出聲。
　　丁寧依舊沒有出聲。
　　他只是深深的吸了壹口氣，舉劍齊眉。
　　蒙面黑發男子眼眉之間的冷意使得他的眉毛上都似乎染了壹層白霜。
　　他壹聲低喝，手中噴發的真元和天地元氣，吹出了他手中的這張符紙。
　　符紙在飛出他衣袖的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然後他的前方開始落雪。
　　壹片片潔白的雪花，在空氣裏形成。
　　每壹片雪花的邊緣，都變得越來越鋒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