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這本是西門吹雪獨特的習慣，他每壹個動作都學得很像。

　　只可惜他不是西門吹雪，絕不是！

　　每當殺人後，西門吹雪就會立刻變得說不出的孤獨寂寞，說不出的厭倦。

　　他吹落他劍尖最後的壹滴血，只不過像風雪中的夜歸人抖落衣襟上最後壹片雪花。

　　他吹的是雪，不是血。

　　現在葉孤鴻眼睛裏卻帶著種說不出的興奮和激動，就像是正準備沖入風雪中去的征人。

　　他吹的是血，不是雪。

　　最後壹滴血恰巧滴落在粉燕子臉上，他臉上的肉仿佛還在抽搐，眼珠卻已死魚般凸出，再也看不見那種粉紅色的表情。

　　陸小鳳忽然覺得這個人很可憐。

　　他壹直都很憐憫那些至死還不知道自己為何而死的人，他知道這個人壹定死不瞑目。

　　血已幹了，劍已入鞘。

　　葉孤鴻忽然轉過臉，瞪著孤獨美。

　　孤獨美也在瞪著他，眼睛裏充滿了懷疑的驚詫。

　　葉孤鴻冷冷道：“妳壹定想不到我為什麽要殺他？”

　　孤獨美的確想不到，無論誰都想不到。

　　葉孤鴻道：“妳不是殺我的？”

　　葉孤鴻道：“我不是。”

　　孤獨美更驚訝，道：“可妳本來”

　　葉孤鴻打斷了他的話，道：“我本來的確已決心要妳死在我劍下。”

　　孤獨美道：“現在妳為什麽忽然改變了主意？”

　　葉孤鴻道：“因為我現在已知道妳不是活人。”

　　這句話說得更奇怪，更教人聽不懂，孤獨美卻反而好像聽懂了，長長吐出口氣，道：“難道妳也是山莊裏的人？”

　　葉孤鴻道：“妳想不到？”

　　孤獨美承認：“我做夢也沒有想到過。”

　　葉孤鴻眼睛裏忽又露出種譏誚的笑意，過了很久，才緩緩道：“妳當然想不到的，有些人自己做的事，連他自己都想不到。”

　　孤獨美也在嘆息，道：“山莊裏的人，好像都是別人永遠想不到的。”

　　葉孤鴻道：“正因為如此，所以它才能存在。”

　　孤獨美慢慢的點了點頭，忽然改變話題，問道：“妳看見過陸小鳳出手？”

　　葉孤鴻道：“沒有。”

　　孤獨美道：“妳知不知道他的武功深淺？”

　　葉孤鴻道：“不知道。”

　　孤獨美道：“對他這個人妳知道些什麽？”

　　葉孤鴻道：“我知道他曾經接住過白雲城主的壹劍‘天外飛仙’。”

　　孤獨美道：“可是他現在卻已傷在西門吹雪劍下。”

　　葉孤鴻道：“我看得出。”

　　孤獨美道：“現在我再問妳壹句話，妳壹定要多加考慮，才能回答。”

　　他的表情變得很嚴肅，壹字字接著道：“現在妳有沒有把握殺了他？”

　　葉孤鴻沈默著。眼睛裏又露出那種譏誚的笑意，額上青筋壹根根凸起，又過了很久，才緩緩道：“我不是西門吹雪。”

　　孤獨美看著他，也過了很久，才轉過臉去看陸小鳳。

　　陸小鳳臉上壹點表情也沒有，他們剛才說的話，他好像全聽不懂。

　　孤獨美忽又笑了笑，道：“妳剛才並沒有出手救我。”

　　陸小鳳沈默。

　　孤獨美道：“現在我也不願出手殺妳，因為我們沒有把握殺妳。”

　　陸小鳳沈默。

　　孤獨美道：“我們本來素昧平生，互不想識，現在還是如此。”

　　陸小鳳終於開口，道：“可是我們剛才走的好像還是同壹條路。”

　　孤獨美淡淡道：“世事如白雲蒼狗，隨時隨地都可能千萬種變化，又何況妳我。”

　　陸小鳳道：“有理。”孤獨美道：“所以現在妳還是妳，我還是我，妳最好還是去走妳的路。”陸小鳳道：“不好。”孤獨美道：“不好？”陸小鳳道：“因為我走的壹定還是剛才那條路，壹條路。”孤獨美笑了笑，道：

　　“那就是妳的事了。”陸小鳳道：“妳呢？”孤獨美道：“我當然有我的路可走。”陸小鳳道：“什麽路？到山莊去的路？”孤獨美沈下臉，冷冷道：

　　“妳既然已聽見，又何必再問。”陸小鳳卻偏偏還是要問：“妳要去的是什麽山莊？”孤獨美道：“是個妳去不得的山莊。”陸小鳳道：“為什麽去不得？”孤獨美道：“因這妳不是死人。”陸小鳳道：“那山莊只有死人去得！”

　　孤獨美道：“不錯。”陸小鳳道：“妳已是死了？”孤獨美道：“是的。”

　　陸小鳳笑了：“妳們走吧。”他微笑著揮手：“我既不想到死人的山莊去，也不想做死人，只要能活著，多活半個時辰也是好的。”他走得居然很灑脫，轉眼間就消失在灰白色的叢林中。直到他的人影消失，孤獨美才像是忽然警覺，大聲道：“妳真的讓他走？”葉孤鴻冷冷道：“他已經走了。”孤獨美道：“妳不怕他泄露山莊的秘密？”葉孤鴻道：“他知道的秘密並不多，何況在這種情況下，他很可能真的活不到半個時辰。”

　　孤獨美道：“直少他現在還沒有死，還可以在暗中跟著我們去。”

　　葉孤鴻道：“我們要到哪裏去？”

　　孤獨美道：“當然是到山莊去。”

　　葉孤鴻冷笑道：“妳錯了，並不是我們要到山莊去，是妳要去，妳壹個人去！”

　　孤獨美道：“妳不去？”

　　葉孤鴻淡淡道：“我為什麽要去？”

　　孤獨美臉色變了。

　　葉孤鴻道：“我知道妳和山莊有了合約，當然不能殺妳，但是我也沒有說要帶去。”

　　孤獨美的臉已因憤怒恐懼而變形，顫聲道：“可是也也應該看得出現在我連壹步路都不能走。”

　　葉孤鴻冷冷道：“那是妳的事了，跟我有什麽關系？”

　　他突又拔劍，削落壹大片樹皮，鋪在壹塊比較幹燥的泥土上，盤膝坐了下去。

　　孤獨美恨恨的盯著他，終於忍不住道：“妳為什麽還不走？”

　　葉孤鴻悠然道：“我為什麽要走？”

　　孤獨美道：“妳是不是在等著看我死？”

　　葉孤鴻道：“妳可以慢慢的死，我並不著急。”

　　他看來不但很悠閑，而且很舒服，因為他身上居然還帶著塊油紙包著的牛肉，甚至還有瓶酒。

　　對壹個饑渴中掙紮了三十六個時辰的老人說來，牛肉和酒的香氣，已不再是誘惑，而是種虐待。

　　因為他只能看著，壹陣陣香氣就像是壹根根針，刺激得他全身皮膚都起了戰栗。

　　淺淺的啜了壹口酒，葉孤鴻滿意的嘆了口氣，忽然道：“我知道妳現在心裏壹定在後悔，剛才不該讓陸小鳳走的，但有件事妳卻不知道。”

　　孤獨美正想以談話分散自己的註意力，立刻問道：“什麽事？”

　　葉孤鴻道：“我不殺陸小鳳，並不是因為我沒有把握殺他，只不過因為我情願讓他死在西門吹雪手裏。”

　　孤獨美道：“哦！”

　　葉孤鴻傲然道：“現在他若敢再來，我壹劍出鞘，就要他血濺五步。”

　　孤獨美道：“妳的意思是不是說。天下已沒人能救得了我，也沒有人能救得了陸小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