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九章 瓶子裏的螃蟹

　　“靠著普及教育，靠著身體強化技術，被復原出的人類是智慧與力量兼顧的新人類，因為他們有著大量知識儲備，靠著飛船帶來的先進設備，他們能夠快速在那顆星球上復盤出人類的社會，並且其中不止有科學家與工程師，還有藝術家，除了技術之外，人類文明中那些美好的東西也會被復原出來。”
　　“詩歌、繪畫、音樂、舞蹈，等等這些，也是文明的組成的部分。”
　　“根據社會科學研究的結果，受到的教育水平越高，生活條件越好，繁殖後代的欲望就越低，因為不需要龐大的基數來保持後代存貨的數量，又同時，繁衍後代會降低生活水平，所以只會繁衍壹個後代，靠著推進教育等壹系列措施，全球人口增長會得到扼制，然後逐漸下降，到時候，需要運輸的人遠沒有現在這麽多——靠著犧牲後代，挽救了整個人類種族。”
　　破壁人說到：“您的目的壹開始就非常明確，壹開始，就把所有的計劃透露了出來，好不掩飾地透露了自己的計劃，因為做的太光明正大了，在最開始的時候反倒把我們的思維誘導到了錯誤的地方。”
　　“新人類嗎？”嶽斯慨嘆壹聲，說到：“相比起不斷發展的文化與科技，人類本身的進化好像停滯了壹般，人類的身體無法跟上生產力的發展，只有靠著科學的訓練、營養與藥物，才能突破人體的極限，投入與產出不成正比——尤其是大腦，現在人類的大腦和古人的大腦幾乎沒有什麽區別，所以靠著科技手段，重新塑造人類本身，是我計劃中關鍵的壹部分。”
　　破壁人說到：“您是壹個瘋狂的人，卻又是壹個務實的人。《國際反逃亡主義法案》中明確了，逃亡主義是反人類的，即便妳是面壁者，執行逃亡主義也不行。”
　　“是這個道理。”嶽斯問道：“然後呢。”
　　破壁人繼續說到：“您對人類本身非常了解，知道人類本身究竟有多麽脆弱，無論是生理還是心理上的。不知道您有沒有做過調查，但是，您應該非常清楚，逃亡主義其實在現在的地球人心中其實是非常普遍的，除了少部分人能夠認知到人類是沒有戰勝三體文明的可能，逃離太陽系的行為其實是保留人類文明的火種，其余大部分並沒有那麽深刻的認知，只是想要活下去而逃亡。”
　　“但是，以地球如今的技術與資源，能夠逃離太陽系的，終究只是壹小部分人，是人類中的部分精英，或者自詡為精英的人，其余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人，是註定要被拋下的，是被放棄的大部分。”
　　“為了防止自己被拋下，為了安撫占據人類中的大多數，所以《國際反逃亡主義法案》才應運而生，逃亡主義被行星防禦理事會視為非法的，殊不知，正式因為這樣，人類才失去了最後的壹點希望。”
　　嶽斯聞言，沈默了壹下，問道：“不知道妳有沒有抓過螃蟹？”
　　“沒有？”
　　破壁人先是楞了壹下，然後搖了搖頭，這個問題在她記憶中的資料之外，她只能如實回答。
　　嶽斯用手比劃著說到：“我小的時候，家在農村住，不遠的地方有條小溪，那時候的娛樂方式很少，到了夏天放暑假的時候，到小溪裏摸魚捉螃蟹差不多是唯壹的樂趣了。”
　　“那時候，我們沒有工具，摸魚很難摸到，只能去捉螃蟹了，裝螃蟹的是壹個大的飲料瓶，拿剪刀在靠近瓶口的地方剪上壹圈，然後用燒過的鐵絲在瓶身上鉆兩個孔，拿細繩穿過去系上就成了提手，可以方便帶著。”
　　“抓住螃蟹的時候，只要瓶子裏超過兩只，就不用擔心它們會跑，因為螃蟹之間會互相用鉗子夾住對方的腿，防止其余的螃蟹逃跑把自己丟下——人類也是壹樣，防止自己被拋棄，便阻止其他人逃亡。”
　　“不患寡而患不均。”破壁人聽到了嶽斯的描述，說到：“反逃亡主義的存在，其實是因為能逃出太陽系的人只占據總人口的少部分，大多數人都清楚，自己註定會成為留在地球上的那部分，但是，假設能夠逃亡出去的人占據大多數，被拋棄的只是壹小部分，那麽事情就不壹樣了。”
　　“您在條件受限的情況下，盡可能地創造帶更多人離開的條件——您是壹個瘋狂的人，這個計劃是非常瘋狂的，但不得不承認，您同時又是壹個非常偉大的人。”
　　“您的目標非常明確，但是卻與社會主流違背，在他人無法理解的情況下，欺騙的不只是對於三體人，還是人類整體。”
　　在自己的臉上揉搓幾下，嶽斯對破壁人說到：“是什麽，讓妳們認為我的計劃是那樣的。”
　　“假設，壹個文明，擁有著足夠的能力，可以編譯量子信息，並投射到壹個人的大腦當中，是否可以視為，從人格層面重現了這個人？”
　　破壁人背誦了嶽斯第壹次正式發言的第壹句話，然後看著他說到：“您所做的壹切，都是為了實現自己在成為面壁者之後的第壹次發言，這句話便包含了妳的戰略目的。”
　　“真了不起啊！”嶽斯鼓起了掌，對破壁人說到：“沒想到妳們能從我的行為中分析出那麽多的東西。”
　　“我們比您更了解您。”破壁人說到：“我們在復原了您的全盤計劃之後，甚至將它向前推演了壹部分，其實，被帶走的，只是人類的遺傳序列與記憶人格，真正的人類還留在了地球上，等於說宇宙中同時出現了兩個幾乎壹模壹樣的人類文明，而智子，無法同時封鎖與監視兩個隔著數光年距離的人類文明，人類文明有了發展的機會，積蓄力量之後，可以重新奪回自己的家園。”
　　“妳所共享的二氧化碳合成澱粉的技術，對於新人類文明的建設也是非常重要的，糧食作物的種植收獲需要壹定的周期，這段時間人類需要的食物便由這種技術進行提供。”
　　嶽斯沈默了，他沒想到ETO的破壁人腦洞那麽大，甚至真的從自己所做的事情中歸納總結了壹套看上去切實可行的計劃，不過，那壹切的前提都建立在，智子完全鎖死了人類在基礎物理學研究的前提下。
　　信息的代差使得‘宇宙天神組·蒂亞穆’的存在無法進入三體人以及ETO的考慮範圍當中，這種超越常規的存在已經不是地球文明與三體文明所能觸及的範圍。
　　“從妳的措辭當中，我聽出了四種不同的表述風格，並且話語裏重復性的描述太多了，我猜，我的破壁人不止壹個，至少是由四個人組成的小組，對嗎？”嶽斯思考了壹陣子，然後笑著說到：“而妳，不過是壹個傳話的人，並不在那個小組當中。”
　　“直到現在妳還不承認自己的計劃失敗了嗎？”破壁人如此說到，嶽斯的反應在他們的預料之內。
　　嶽斯攤開雙手，很坦然地說到：“對啊，假設，這真的是我的面壁計劃的話，妳們ETO是如何破解我的計劃呢？僅僅知道我的計劃，那可是沒什麽用的。”
　　破壁人說到：“我們不需要怎麽做，只需要將妳的計劃公布出去，愚昧的人們無法理解妳的想法，無法理解妳的良苦用心，妳的戰略超越了時代，照顧到了絕大數人，但是，正因如此，在妳計劃當中的絕大數人無法理解妳，甚至在了解妳的計劃的真相之後會痛恨妳。”
　　“妳需要面對的，不僅是我們ETO，還有妳所全心全意地所要保護的人類本身，他們同樣是妳的敵人，妳想要通過教育來讓更多的人理解妳的想法，但是您的計劃中人類所能達到的水平遠不是現在能夠企及的。”
　　“讓妳失敗的，是時間，妳的計劃需要壹個更加文明的人類社會才能夠實現，妳太心急了，想要給人類更多的時間，但這恰恰是妳失敗的原因，屬於妳的時代在未來，而不是現在。”
　　嶽斯身體後靠，靠在了椅子的扶手上，嘆了壹口氣說到：“時間是壹切的敵人。”
　　“您的面壁計劃，組織已經進行籌備公布當中，您作為面壁者的存在，只剩下最後的壹段時間了，我不清楚您之後會被人群如何對待，但請保重，您是壹個偉大的對手。”
　　說完之後，破壁人用杯中殘余的壹點咖啡潤了潤喉嚨，對著無人空處說到：“主，我的任務完成了！”
　　然後就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笑著看著嶽斯，等待著自己的命運。
　　作為ETO的成員，暴露自己的身份，肯定沒有什麽好結果。
　　老許之外的安保人員立即上前，準備將破壁人控制起來，但是嶽斯手壹揮，對著他們說到：
　　“讓她走吧，現在無論對她做什麽，都是無意義的。”
　　“還有，把她的計劃記下來，實際上我壹直都沒有進行什麽面壁計劃，只是借助這個計劃帶來的權力做壹些事情，壹切都光明正大，但以後我們可以參考這個計劃進行。”
　　嶽斯現在還是面壁者，他的話安保人員嚴格遵守，然後嶽斯對破壁人說到：“可以留個聯系方式嗎？既然出現在我眼前的破壁人只有妳壹個，我有些東西想讓妳見識壹下，但不是現在。”
　　嶽斯的話令破壁人感到錯愕，因為嶽斯好像沒有他們的破壁而感到恐慌，但依然要來了紙筆，留下了壹個聯絡方式，然後離開了這裏。
　　雖然破壁人是抱著必死的覺悟來的，但是能夠自由地活下去，對她來說也是壹件值得慶幸的事情。
　　在破壁人離開之後，嶽斯靜靜地坐在那裏許久，然後對壹直跟在身邊的工作人員說到：“馬上替我聯絡其余三個面壁者，我需要與他們進行視頻會議，速度越快越好。”
　　圍繞著面壁者的，是壹個龐大的單位，其中有不少行星防禦理事會下屬單位的成員，嶽斯的要求壹提出，馬上就有人進行執行，但過去了整整壹天的時間，四位面壁者才正式展開了會議。
　　“嶽博士，感謝妳提供的超級計算機。”比爾·希恩斯開口便是感謝的話語。
　　但嶽斯卻冷靜地說到：“感謝的話語就不必了，現在，我需要確認壹件事，妳們的醫生團隊是否就在妳們的身邊，在妳們出現什麽癥狀的時候，能夠第壹時間得到搶救。”
　　在嶽斯的幹涉下，四位面壁者之間是有過交流的，表現為資源與技術的共享，雖然嶽斯在面壁計劃啟動的大會上做過令人不解的發言，還有著“對三體人宣戰”和直接對三體星系進行打擊這些事情，但是，他們知道，嶽斯不是壹個喜歡開玩笑的人，也不是喜歡誇大事實的人，便確認了這件事情之後，又回到了座位前，看著屏幕中另外三個面壁者的臉。
　　“在壹天前，我的破壁人出現了。”嶽斯平淡地說出了這樣壹件令其余三位面壁者驚駭的話。
　　破壁人的存在，他們早已知道，ETO毫不掩飾他們的存在，在成為面壁者的這些日子以來，“破壁人”這個詞壹直猶如達摩克利斯之劍般懸在頭頂，令他們戰戰兢兢，唯恐哪壹天向著他們的頭顱落下。
　　他們此前壹直以為自己會是第壹個被破壁的人，嶽斯永遠是最後壹個，因為嶽斯的所有舉動都是那麽地難以琢磨，以ETO的手段，根本無法識破嶽斯的戰略計劃，但是事實恰恰相反，第壹個被找上門的，反倒是嶽斯。
　　然後嶽斯就把自己和破壁人之間的那段對話的錄音放了出來，在這期間，他找人將這段對話翻譯了壹遍，又復刻出了英語和西班牙語兩種，這是為了照顧其余的面壁者。
　　聽完了破壁人的分析，其余三位面壁者久久不語，身為面壁者，最擅長的事情便是撒謊，除了自己的思想之外，之外的壹切都將是謊言，他們各自的戰略計劃，只有他們自己才明白。
　　哪怕是看了原著的嶽斯，也不敢拿自己看過的東西當成真理套到如今的現實當中，所以他們究竟在做什麽，嶽斯也是壹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