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九節 悲喜兩重天
我要做門閥 by 要離刺荊軻
2019-7-19 11:20
長安,夜幕徐徐降臨,這個宏偉的城市與往常壹般,立刻就進入了兩個世界。
壹個寂靜、黑暗,伸手不見五指。
壹道道姍欄落下,壹重重門鎖把上。
四分之三個長安城由此進入了沈默與孤獨之中。
而另壹個世界,則是燈火闌珊,恍若白晝,壹個個舞女長袖聯袂,在鼓瑟之中,壹壇壇美酒被迅速消耗。
毋庸置疑,這個世界屬於戚裏、尚冠裏以及環繞這兩個勛貴住宅區的重重豪宅。
在這裏,歌舞升平,在這裏,紙醉金迷。
盡管剛剛有壹個丞相自殺,壹個太仆下獄。
但,幾乎沒有什麽人受到影響。
歌照唱,舞照跳。
甚至,很多人的心情還很不錯。
“岐山原壹帶八縣之地,編戶齊民將近六萬戶,三四十萬人口!”壹個微胖的貴族,舉著酒樽,陶醉不已的道:“而當地畝產只得壹石!只得壹石!”
在坐賓客聽著也都是雙目赤紅,呼吸急促。
任誰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這意味著,岐山原地區,方圓數百裏,三四十萬人口,只能得到最多三百萬石粟米!
平均分配到每壹個人的身上,不到八石!不到八石!
若再扣除掉當地豪強大地主的產量,底層泥腿子可分配口糧,人均只有不到五石,甚至更少!
這麽點糧食,這些農民連今年冬天都撐不過!
更不提,他們還需要繳納田稅與口賦。
由是,哪怕是他們再節省,再有計劃。
最多在冬十二月,他們就要斷糧!
到那個時候,嘿嘿……
恐怕壹石糧食就能換到十畝地!
再加十石,就能買下壹家人!
盛宴啊,空前的盛宴!
僅僅只是岐山原,就可以讓他們賺到百倍之利!
“可恨那張子重!”有人忽然說道:“錯非此人橫生枝節,竟驚動家上親自救災,不然……”
岐山原壹帶,本來註定要顆粒無收。
偏偏那張子重橫插壹手,驚動了天子,壞了大家的發財大計!
只是想著這個事情,很多就感到心痛的無法呼吸。
“哎!”端坐在上首的主人翁卻是舉起酒樽,起身道:“侍中公忠心王事,也不能說有錯……且現在的情況也可以了……反倒是岐山原顆粒無收,要大大不妙!”
聽著他的話,眾人連忙舉樽拜道:“君候英明,君候英明!”
想想也確實是這個理,倘若岐山原顆粒無收,那麽勢必會引起天子龍顏大怒。
到那個時候,說不定,會出什麽幺蛾子。
就像元封六年那次大災,天子忽然出手,開放上林苑和北軍軍營用以安置災民。
壹下子就讓很多人算盤落空。
還是現在這樣好,岐山原雖然遭災,但災害的規模被控制的恰到好處。
只是歉收而非絕收。
這給了上上下下,無數人動手的機會。
“對了……”主人翁忽然想起了什麽,問道:“今日長安米價如何了?”
“至傍晚關市,已經漲到了百五十錢壹石!”立刻有家臣報告。
“漲的真慢!”主人翁聽著,有些不是很滿意,吩咐道:“告訴下面的人,明日只許賣最多壹百石粟米,多賣壹鬥,吾就拔了他的皮!”
那家臣聽著,微微壹楞。
昨日傍晚的時候,長安米價,粳米(沒有舂過的米)還只要壹百二十錢壹石。
壹天漲了三十錢,卻還不滿足?
但他卻也沒有多想,立刻點頭道:“諾!”
而其他賓客,也都是紛紛點點。
現在的米價還是太低了!
必須盡快把米價提上去!
壹百五十錢壹石的米,有什麽好賣的?
要不是顧忌京兆尹和執金吾,甚至是禦史們幹預,他們現在連壹粒米也不想往外賣了。
因為每壹個人都知道,現在的米價,只是起點。
現在每往外賣壹石米,就是在虧本!
而且是血虧!
這些糧食,留在手裏,每多壹天,其利潤就能往上翻好幾成。
只要留到十二月,甚至留到春三月。
壹石米甚至可以賣到壹兩千錢!
當然,五銖錢是可愛,但眾人的目標卻並非是五銖錢。
而是人口、土地。
這次減產,保守估計,可以讓長安貴族豪強們,將上百萬畝的土地和數十萬甚至上百萬的人口,變成自己的盤中餐。
順手還可以將其他階級,特別是中小地主階級幾代人的財富與積蓄,洗劫壹空!
在這樣巨大的利益面前,現在,長安勛貴大臣們,除了少數人,都在蠢蠢欲動。
甚至還有九卿悄悄的參與了進來。
“來來來,喝酒,喝酒!”主人翁舉起酒樽,心情無比愉悅。
他甚至感覺這段時間,是他有生以來最幸福的時光了。
眾人聞言,齊齊舉杯:“恭祝君候福壽無疆,富貴萬代!”
………………………………
而就在這個燈火闌珊,金碧輝煌的豪宅五百步遠,壹片漆黑的,被重重門鎖關閉起來的閭裏中。
簡陋的房子裏,沒有點起油燈。
孩子們擠在壹張破舊的席子上,摸著自己的肚子,低低的呢喃著:“阿父,阿父,我餓……”
李二咬著嘴唇,站在屋裏,摸著手裏的壹個罐子。
這裏面裝著壹千四百多個五銖錢。
是他幾個月來,在長安城裏辛辛苦苦賺到的工錢,也是全家人最後的積蓄。
“今天米價漲到了壹百五十錢啊……”李二喃喃的低語著。
這個價格大大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
讓他不敢買。
“希望明天米價可以跌壹點……壹百四十錢壹石,我就全買了……”他嘆了口氣,走到家裏的米缸前,看了看裏面的存米,只有壹點點了,最多兩鬥米,哪怕自己不吃,哪怕全部煮成稀飯,也不夠家裏三個孩子的吃食啊。
所以他知道,明天自己必須買到米。
買到填飽孩子們肚子的米,而他,或許可以再多找幾份工。
李二是個木匠,靠著手藝,養活家人,在這長安城裏小心翼翼的經營和保護著自己的生活與家庭。
像他這樣的小工匠,只要有活,就能讓家人過上遠比農民更安逸和富足的生活。
可是,這幾天來,米價暴漲,讓他措手不及。
要知道,往年這個時節,因為關中收獲,新米上市,米價都會跌落的。
故而他也沒有買太多米在家裏面。
哪成想,等到的不是豐收,而是歉收。
米價壹下子就暴漲起來。
讓他難以適應。
“或許天子會插手吧……”李二在心裏想著,他看向未央宮的方向,在這壹刻,他從未像現在這樣祈禱未央宮與建章宮的主人站出來,為他撐腰,至少讓他能買到比較便宜的米,讓壹家人都能繼續生存下來。
而在此時,四分之三個長安城中,類似李二這樣的人,數之不盡。
作為城市居民和依靠手藝或者技術、小買賣與傭工為生的二十萬人口,都與李二壹般,在高漲的米價面前無所適從。
暴漲的糧價,首先傷害和摧毀的是這些雖然手裏有壹點資金,但卻沒有任何保障的小民、中產之家。
只是,暴風已經刮了起來。
並且愈演愈烈!
第二天,李二帶著滿臉惆悵,兩手空空的回到了家裏。
他的妻子見了,立刻迎上前去,問道:“怎麽了?當家的,妳不是去買米了嗎?”
“今天米價漲到了兩百錢壹石了……”李二目光呆滯的看著自己的妻子:“而且根本買不到……”
妻子聽了,手裏的飯勺掉到了地上。
“兩百錢壹石……還買不到?”她立刻感覺天崩地裂,眼前壹片昏暗。
無邊的絕望與無邊的苦楚,浮上心頭。
兩百錢壹石?
像她家這樣的家庭,壹個月起碼要吃掉八石米!
這還是拼命節省和買了許多葵菜壹起煮著吃的緣故。
若是全煮粟米飯,恐怕十石也打不住。
若按照這個價格,僅僅是在糧食方面,家裏每個月就要開支兩千錢以上!
而她與丈夫,哪怕累死也賺不到這麽多錢!
怎麽辦?
婦人想不到任何辦法,壹屁股癱坐到地上,低低的抽泣起來。
家裏的三個孩子,聽到母親哭泣,立刻走出來,圍在母親身邊,哭著道:“阿媽,阿媽,我們不餓,我們不餓……阿媽不哭,阿媽不哭……”
望著懂事的孩子們,李二感覺鼻子壹算,眼睛有些發紅。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他仰天長嘆,有生以來,他第壹次流下了眼淚。
他知道,作為丈夫,作為父親,他必須養活自己的家人!
也必須保護好這個自己十幾年來,費盡心血才經營起來的家庭。
可是,現在的情況卻是有錢也買不到米。
更何況,他手裏的錢,根本不足以買到那麽貴的米來給家人吃。
思來想去,李二發現,似乎只有壹個辦法,能餵飽自己的妻子與孩子們了。
上林苑!
準確的說是上林苑裏野獸!
只是,這個事情有風險。
偷獵禁苑野獸,壹旦被發覺,那是要殺頭的!
可是……
除了這個辦法,他想不到其他可以找到食物的方法。
看著悲傷的妻子與抽泣的孩子們。
李二壹咬牙,就出門而去。
想要盜獵禁苑野獸,必須要找人壹起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