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83章 船上

　　老者沒有說話，仿佛在他的世界裏，沒有孟浩的身影，他只是流浪在天地間，偶爾看到孟浩，偶爾想起了壹些回憶，隨意的出手救下而已。
　　“天地……可有盡頭……”
　　“我的盡頭，可在麽？”老者喃喃，聲音沙啞，滄桑無比，隨後輕嘆壹聲，閉上了眼，整個人陷入空靈之中，孟浩明明眼睛可以看到他的背影，但卻感受不到這老者的存在，甚至連這艘舟船，也都無法感受。
　　“前輩？”孟浩壹怔，慢慢看出了對方似沈浸在屬於他自己的世界裏，沈默中孟浩盤膝坐在壹旁，看著遠處，想起了很多很多。
　　“道基……已經沒了。”孟浩感受著體內空空的身體，他感受不到修為的存在，似壹切修為，都已煙消雲散，那種虛弱的感覺越發強烈，甚至身體的蒼老，也讓孟浩體會到了死亡的逐漸靠近。
　　他，已沒有了任何修為。
　　孟浩苦澀，嘗試去重新修行，但他的身體，仿佛成為了篩子，無論如何吐納，都不會有半點靈氣存在。
　　孟浩有些不甘心，他取出了儲物袋，盡管沒有靈氣，但這海城的儲物袋，哪怕沒有靈氣，也可自行打開壹次。
　　這樣的儲物袋，孟浩之前買了很多，鸚鵡與皮凍沈睡在儲物袋內，仿佛孟浩的虛弱，也使得它們失去了活力。
　　從儲物袋內，孟浩拿出了丹藥，吞下後再次打坐，凝氣片刻，孟浩忽然身體震動，面色蒼白，整個人再次萎靡下來。
　　“無法修行，身體失去了根基，失去了所有。”孟浩喃喃，他可以確定，此刻的自己，道基不剩下半點，全部消失。
　　沈默中，孟浩不甘心的再次嘗試，時間流逝，直至壹個月後，孟浩嘗試用了所有他能想到的方法，可卻沒有壹個能讓他的修為出現半點。
　　全部失敗。
　　無數次的嘗試，讓孟浩的身體更為虛弱，直至壹個月後，他終於徹底明白，自己回天無力。
　　孟浩慘笑，笑著笑著，聲音越來越大，傳開回蕩在這安靜的天河海內環，回蕩在這舟船上。
　　“王家第十祖！”孟浩笑聲中，帶著壹股強烈的恨。
　　他不知道王家第十祖是否已死亡，這已不重要了。
　　“沒有了修為，可我還活著……但以我如今的生機，又能活多少天……”孟浩苦澀，笑聲慢慢弱了，許久，他望著遠處，整個人好似空靈，呆呆的望著。
　　他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麽，腦海裏壹片空白，什麽也沒想，什麽也沒看，直至他的目光，落在了穿著鎧甲的老者身上時，他的眼中突然露出了希望。
　　他的生命，是對方救下的，以這老者的神秘，以這艘遠古幽倫的奇異，孟浩相信，如果這老者出手，自己的修為不是沒有恢復的可能。
　　孟浩站起身，向著老者抱拳深深壹拜。
　　“前輩。”
　　老者沒有說話，依舊整個人空靈。
　　孟浩遲疑了壹下，邁步走出，來到了老者的面前，正要再次去拜時，忽然他整個人壹楞，睜大了眼，目中露出無法置信。
　　他看到了老者的面孔，很滄桑，蘊含了無盡歲月，可在孟浩的眼中，讓他心神震動的，是對方的身體竟並非實質，而是隱約透明。
　　可在他的記憶裏，對方分明不是這個樣子。
　　孟浩沈默片刻，緩緩擡起右手，嘗試的向著老者碰去，直至他的右手如穿透虛空壹般穿透了老者的身軀時，孟浩再次嘗試，甚至他身體邁步走過，可依舊還是穿透後，回過頭的孟浩，他目中露出復雜。
　　“是我之前記錯，還是他原本就是這個樣子，與這艘船的名字壹樣，幽輪……幽魂之輪。”孟浩苦笑中，看向這艘舟船，四周的殘破，充滿了腐朽的氣息。
　　數日後，當孟浩將這舟船幾乎每壹處位置都尋過後，他沒有看到絲毫的異常，所看所碰，都是古老與滄桑。
　　站在船頭，他看著這艘幽輪在海面上無聲無息的前行，四周寂靜，只看到海水起伏，沒有波浪，更沒有遇到任何生命。
　　似這舟船所在的地方，萬物都化作了寂靜。
　　“這樣也好……”
　　“在壹個沒有其他人的孤獨的舟船上，默默走過生命最後的末年。”
　　“或許沒有人會知道我已快要隕落，這樣師尊不會傷心，許清不會難過，小胖子，大師兄，還有其他所有我的朋友……他們都不會知道。”孟浩盤膝坐在他之前蘇醒的地方，喃喃低語，看著遠處的天地。
　　他的心慢慢平靜了，不再去怨恨什麽，也不想再去思索什麽，只是有些遺憾，他遺憾沒有再看師尊壹眼，遺憾沒有去擁抱壹下許清，遺憾沒有回到南域，去和曾經的那些朋友相聚。
　　他更是遺憾東土大唐的陌生，遺憾自己爹娘，今生無法相見。
　　“靠山老烏龜，從此妳自由了……”
　　“封妖宗的歷代先祖，從此或許再沒封妖壹脈。”孟浩嘆了口氣，越發平靜時，也漸漸有了灑脫。
　　死亡，既已不可避免，他反倒不會去在意了。
　　“唯獨可惜我儲物袋內還有那麽多靈石……可惜了，還沒花掉。”
　　“可惜還有那麽多欠條，那些人走運了……債主死了，他們也就不需要還了。”
　　“周員外的三兩銀子，這壹次真的不用去還了。”
　　“可惜我身上還有那麽多寶貝，不知以後會便宜了哪壹個小王八蛋。”孟浩想到這裏，只有嘆息。
　　“或許我死了，這世間也就少了壹個禍害，那些以後將被我坑的家夥們，他們走運了！”
　　“走大運了！”孟浩嘀咕道，回想自己這壹生，少年的讀書科舉，遇到許師姐後的踏入靠山宗，奪了王騰飛的造化，成為了內門弟子，被靠山老祖坑，又坑了靠山老祖，直至踏入南域，崛起時拜入紫運宗。
　　“許師姐那裏真的可惜了……她喜歡我，我也喜歡她，可惜無法成婚……我這輩子居然還沒碰過女人……”孟浩想到這裏，忽然覺得自己特別悲哀。
　　“還有那楚玉嫣，這小娘子壹定是對我有些意思……”孟浩連連嘆息。
　　又想到了滅殺季家天驕，逃入西漠，烏神部落的壹幕幕後，孟浩不由得想到了韓山，想到了妖女芷香，還有妖仙宗的壹幕幕。
　　“韓山前輩，我的承諾無法做到了……”
　　“芷香妖女，欠我的人情，妳也不用還了。”
　　還有柯九思，還有柯雲海，孟浩想著想著，忽然想到自己斬靈第壹刀。
　　“修行不到三百年，就已斬下第壹刀，有大道降臨，彼岸花成為我的斬靈寶，我孟浩這壹生，能做到這種程度，足夠了！整個南天大地，能和我比的，怕是也沒有幾個！”孟浩忽然又很得意，他笑著，苦澀著，怒罵著，回憶著，壹生的歲月在腦海裏成為了縮影，短短的時間裏，就壹壹劃過。
　　時間慢慢流逝，很快又過去了半個月，孟浩壹直看著遠方，壹直回憶，直至這壹天，他忽然被穿著鎧甲的老者虛影所吸引。
　　他發現，這幾個月來沒有絲毫動彈，整個人空靈的老者，忽然右手擡起，掐出了印記，在這掐訣間，隱隱有黑與白兩種顏色，在他手中出現。
　　當孟浩去碰觸時，依舊還是虛幻。
　　於是接下來的時間裏，孟浩每天都在觀察老者，觀察他打坐的方式，觀察他空靈的樣子，觀察他掐訣時，運轉的黑與白。
　　慢慢的，他被這黑與白兩種光芒所吸引，他總感覺在其內，似蘊含了壹些什麽，但卻說不清晰。
　　那白色，好似天地壹切顏色在其面前，都將慢慢被同化，直至成為了與它壹樣的白，而那黑色，則是充滿了霸道，仿佛壹切顏色在其面前，都只有被覆蓋的資格。
　　漸漸地，孟浩整個人，沈浸在了觀察老者之中，他甚至不知覺的，學著老者壹樣打坐，壹樣吐納，壹樣擡起了右手。
　　甚至為了明悟，他索性來到了老者虛影所在的地方，直接盤膝坐下，整個人與老者的身影重疊在壹起，以這樣的方法，使得自己的壹切動作，都與老者壹模壹樣。
　　閉上了眼，沈浸在內，歲月流逝，轉眼三年。
　　三年來，孟浩越發虛弱，生機已緩緩枯萎，可他已不在意，他唯壹的興趣，就是在臨摹老者的動作中，找到壹種自己還活著的肯定。
　　直至有壹天，他感受到了壹股空靈，在這空靈中，在對生與死的看淡中，他掐訣的右手上，慢慢出現了白色。
　　“妳的路，走到盡頭，將沒有了自己。”孟浩的腦海裏，忽然回蕩了滄桑的聲音。
　　緊接著，他的手心內，又出現了黑色。
　　“妳的路，走到盡頭，將只剩下了自己。”壹樣的滄桑之聲回蕩中，孟浩忽然整個人壹震，他隱隱察覺到，自己正在悟道。
　　悟壹種，無法想象其浩瀚程度的神秘大道。
　　“白與黑，如同天空白晝與黑夜……”孟浩喃喃，低頭看向自己的右手，緩緩擡起，按向天空，他可以感受到，若自己有修為，或許這壹刻，按照他明悟的道，可以讓天空化作漆黑，化作白晝，黑與白之間的交錯，將綻放出壹股無上之力。
　　“可惜，我已沒了修為，就算明悟了此道，也沒有了用處。”孟浩搖頭，正要起身時，忽然的，這始終前行的舟船，突然的……停下了。
　　孟浩壹怔，擡起了頭。